其实费了很大的劲,才使婆婆她老人家愿意从千里之外的老家来我们这里过年。虽然我和老公一致认为我们这里条件好,老公也沾沾自喜有地方让婆婆住,可是,在婆婆眼里,还真比不上她的一间茅草屋。但是,好歹,她终于愿意来看看我们的环境了。来之前讲好了条件------赶在开学前必须送她回去。
我猜她不愿意来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陌生和层次,生活条件在她来说毕竟不是主要问题了,她的主要问题是,她对我们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一无所适,就算得穿的好,吃得好,她精神不放松,又没事可干,所以,她不愿意在我们这里呆下去。于是我就想给她找个事做,以便能够让她慢慢适应这种“住到楼上”的生活。
家里有小叔子,婆婆现今的主要任务就是领着小叔子的女儿,四岁,完全由婆婆带大,仿佛是婆婆的一个小尾巴。小叔子夫妇则在外打工,只有必要的时候才回家小住。小女孩的衣服鞋帽都是婆婆张罗,不过在我眼里,真的不算“洋气化”。我的阴谋,是想要婆婆留在我们这里,小女孩也在这里上幼儿园,以免老家一老一小的让我们扯心。利用婆婆爱孙女的心理,我提出教婆婆给小女孩织毛衣。理由也很充分------我是个大忙人,没时间织,人家妈妈年轻不会织也没心情织,只有婆婆闲,爱孙女,经过努力一定学会,毛线我免费提供,可以把女孩穿得漂漂亮亮。
一个阴谋家的愿望和信心是很足的。不过,婆婆的表现我只能在这里回忆时,才理的更清楚。一开始,她就相当镇定地说:“肯定学不会。”我说:“你都没学,怎么说学不会啊?我给小毛衣起个头,慢慢学。”她说:“你看吧”(你看着办吧)。于是,我就开始给她教,手把手地教。她似乎也在学,非常仔细地看我织。大概老公知道些什么,说:“呵呵,今天看我家的教授能把你教会不”。婆婆刚来时我们还没放假,每天吃完晚饭我都教她织,我走后她也自己织,不过都只织十来针。然而,那十来针都是错的,我要全部修正回来才行。四天之后,我有些绝望,因为她居然没有一针是织对的,我现场手把手教的,说那个往上那个往下,怎么挂线,她就可以织上,然后,她自己织时就全错了。第五天,婆婆说:“我二十几就跟着别人学过,都没学会,你能教会啊?”我无话可说了,可毛衣已经开头了,我只好每天晚上加班,赶在她老人家回家之前编织完成。
家里有电话,可是婆婆不会打电话(当时大哥告诉我时我相当吃惊)。我就对老公吵,一老一少在家,如果需要,可以直接给人打电话啊,何况打电话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嘛。所以,老公也打算教会婆婆打电话。婆婆是一个完全的文盲,没有上过一天学,也没有参加过什么识字班。可是人民币她是认识的啊,那上面就有数字嘛,电话上的数学她认识了,拨错了电话也不会坏。可是,老公提出教她打电话时,她还是那句话:“学不会。”同样的,她似乎很认真地跟着老公学,不过,不主动拨号码。最后,不了了之。
和老公结婚十几年了,虽然没有与婆婆一起生活过,回家的次数也不少。我观察到的婆婆不是一个天资愚钝、没有学习能力的人。她今年66岁,小时候生活比较清苦,在娘家是整天放羊,后来换了几袋粮食出嫁了,再后来丈夫出了事,她又嫁给了公公。其实没有人教过她女工,但是我见做她自己做的一个手提袋,针脚不算小,所以,做工算不上精致,但是,是她自己设计的,没有第二个式样。这件事,是她富有聪明才智的明证。可是,为什么,她连打电话都学不会?织毛衣也学不会?
理由只有一个,她压根就没打算会。当然,她已经是一个老人家了,她不愿意改变,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所以,她愿意不会,也就不会吧。我们也都接受了。其实,我现在回想她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法,还真是颇费苦心的。她并没有说她不学,很给面子地让我们教她了,但她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我们结局了,说明她不但很清醒,而且她坚持了自己。作为一个教师,在这件事情里,我体会到她处事的成熟,也觉得我们教育的无奈。
是的,我完全尊重她老人家对于生活的选择,这是多少年来她的生活方式和习惯,我们晚辈没有理由强迫她改变。可是,如果我的学生并不是出于自愿而来到学校,抗拒我们的教导?那么,我们能把他们教会吗?如今的教师都不能学习“狼爸”,教师法在那里放着里,我们能做的就是循循善诱,摆事实讲道理。然而,什么样的道理和事实具有说服力----------大概就是目前所说的那个成功。说真的,每天被大家欢呼的成功是个啥东东---------封建思想出人头地的另一个版本而已。这便是浮躁声音里最强的那一个频率。
我的婆婆,一个历经生活清苦的村妇,她有坚持自己的愿望,拥有坚持自己的智慧。咱们的小孩子,是不是也有选择自己和坚持自己的一些人权呢?说真的,应该有。矛盾于是产生了,教师如果不加入“摆事实讲道理”引诱人家好好学习的阵营,似乎不够敬业,可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又等于是泡沫的河流里又增加了泡沫,浮躁之上再显浮躁。
当然呢,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被引出来,那就是浮躁哪里来的?什么是浮躁?这个问题俺婆婆也回答了。那个小姑娘,是我看着穿的不够光鲜,而她老人家完全接受不光鲜。所以,我浮躁,而她是清净的,她心如止水,接受她已经习惯了的平常。所以,浮躁就来自想要“出人头地”,整个的浮躁就是为了名校、出国而读书,整个的浮躁就是上大学必须能就业等等如此如此。
如此说来,教育真是多余?或者这个问题有些价值。电视、网络、大街上,铺天盖地,最多的广告是什么广告呢?教育,什么培训班,什么学习班,凡有人的地方就有家长,凡有家长的地方就讨论教育,讨论作业,见过讨论让孩子们怎么玩耍的家长没?这让人觉得,教育太多了,过多了,溢出“教育部”的水渠,铺天盖地的了。教育不是多余,教育是过多,过度了。可是,如此过度的教育怎么没有人满意?不光孩子一脸压力,家长都是一脸愁容。
“以为一直在路上,其实忘记了方向。”这句歌词就是答案。那骨子里的出人头地的要求让我们的教育走错了方向。教育,只有一个功能,就是开启人的心智,让你学习别人的间接经验,然后思考和提升,都是学习者自己的事情了。所以,教育,可以部分地医治愚昧。而成功这个事实是生活带来的。拿就业率来衡量学校的成败,实在是过于南辕北辙的事情。给自己留有思维和选择的空间才是教育的正题。
(注:有感于《危险的教育实验---狼爸和他的孩子们》《读者》2012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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