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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文革后的一个中秋之夜,镇上放电影。那时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视, 露天电影是镇上最为重要的娱乐。那年我10岁,总喜欢像尾巴一样跟着我玩的弟弟7岁。
母亲对我说:“你领着弟弟看电影去吧,你爸、你大哥和我就不去了,记着回家吃月饼!”。妈妈的话让我感到高兴,因为谁家能够吃得上月饼就表明这家人日子过得相当不错。事实上我并不十分喜欢吃月饼,尤其乱七八糟的月饼瓤很是难吃,不过弟弟比我更喜欢月饼。于是,电影一开始放映我就专注于电影而忘记了月饼的事。
电影结束时动人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光如水滋润着散去的人群。我听到小河的潺潺,看到起伏的山峦,仔细嗅还可以感到苹果的香甜。我仍然想回味一下电影里的情节,何况当时月光如水的意境确实很美。弟弟走在我的前头扯了我的衣角往家里去,他口里都哼起了歌,我意识到他比我更早地想到了月饼。弟弟的记忆力确实比我的要好。他6岁时能将毛主席逝世的告全国人民书背诵得如行云流水而我却不能够,尽管我曾努力尝试背诵过,尽管爸爸曾乐呵呵对我说:“毛主席把你爷爷的地分给了别人,不过要是没有毛主席,你根本就不会存在,你弟弟更不会存在,数亿中国人也不可能存在。”
我和弟弟回到家时,爸爸已经在不足十平方米的垂帘式“卧室”里躺下了,大哥伏着写字台在罩油灯下写东西,妈妈也凑在写字台前看书。我知道妈妈一定在看儿科医学书。妈妈自幼跟随外祖父行医实践并不断学习而精湛于儿科医术,单在工作之余的家中就接诊婴儿上千例。
妈妈一见我们进屋,便将罩油灯调得更亮,原本暗淡的屋子立刻明快起来,我能清晰看到妈妈站起时的笑容。她轻轻说了声回来了就没再多说,脸上依然笑着。过了好大一会儿,妈妈转过身去,从写字台的抽屉里端出一团报纸,再转过身来将报纸团轻轻放在炕沿处,慢慢地打开,里面是一只黑乌乌的月饼。
“今年中秋节我们医院和你爸的学校都没有分发月饼。我和你爸一直想通过关系在供销社里买,可那里一直都没有货。这是你李阿姨通过很多关系今天傍晚才弄到的月饼,她说她们家也只弄到一斤(四只),她给了咱们家一只半。这是你爸、你大哥和我吃剩的,你们俩分着吃吧。”妈妈像犯了错似的对着我说完,便坐了下去,转过身去继续读书。妈妈从不说谎。
我还是感到某种失望,以往过中秋节家里东拼西凑好歹也能弄到一斤月饼,今年这是怎么了?只弄到一只半!看得出弟弟比我更失望,不过他的眼睛还是不时地瞄一下那只黑乌乌的月饼。至于这只月饼是怎么分着吃的,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弟弟显然没吃够,之后我便若有所失地上炕睡着了。
夜里,我被弟弟摇醒,他已经钻进我的被窝里来了,当时月色满炕。
“怎么,又尿炕了?”我悄悄问。
“没有。二哥,你猜我刚才梦见了什么啦?”
睡意朦胧的我胡乱想了想,说:“小人书?”
弟弟没有理我,竟坐了起来,浸了月光,愣愣地看着玻璃窗外。很久之后,弟弟有些迷离地说:“二哥,我好像梦见,月亮变成了一只很大很大的月饼!”
“快躺下吧,今晚别回你被窝了。”我一下子睡意全无。
那夜后来弟弟睡得很香,那夜始终月光如水,那夜李阿姨家的孩子们根本就没有见到过月饼-这是我后来打听到的确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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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19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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