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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除法老DNA的咒语
古埃及法老(国王)的尸体都被做成木乃伊,保存在金字塔里,据传说,冒犯了法老王的干尸,就会中法老的咒语。在美国电影的渲染下,这个咒语被传得充满玄机,神秘莫测。似乎在埃及北部第六代塞加拉王朝的法老墓外,或内侧出现类似“咒语”的文字,据说也只是针对祭司的,好让其尽职保护墓地,而非防盗墓贼设定的神秘“咒语”或机关。考古学家其实并未在法老墓内发现任何咒语。
既然法老的咒语不一定有,那也就不存在打破一说。不过,法老的DNA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技术上的“咒语”,它让国际考古学界分成两派,闹得剑拔弩张,快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大家的分歧主要在于古生物化石或遗体中的DNA能不能用来做考古鉴定,最终呢,还是技术的进步打破了了这个咒语,如今两派也该抛弃成见握手言欢了吧。
故事要从上个世纪80年代说起。
1983年,Kary Mullis发明了聚合酶链式反应(polymeras chain reaction, PCR), 简称PCR,用来扩增DNA,该技术突破了分子克隆的技术瓶颈,让分子生物学的研究与应用都进入快车道。PCR技术刚一出现,一些考古研究人员就敏感地意识到,他们可以用这项技术从极少的古遗骸样品中扩增DNA,用于考古鉴定。瑞典Uppsala大学(德语的意思是“水果沙拉”)一个年轻的博士生, Svante Pääbo,在导师的支持下,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声称从2400年前的木乃伊中克隆出了DNA。于是乎,这项技术迅速被传开,一时发现各种古生物遗骸或化石DNA的报道蜂拥而至,令大家亢奋不已,其中也有我们北大陈章良先生的杰作,声称从恐龙蛋中克隆出了恐龙基因片段。
稍微有些年龄的朋友可能还记得上个世纪90年代初陈章良搞的那个从恐龙蛋化石中克隆恐龙基因的项目,据说是时任科技部长宋健亲自批示,由基金委拨款50万。我们首先还是得佩服陈先生的敏锐,但是,他太急功近利了点,打着为国争光的旗号,却碰了一鼻子灰。
那场古生物DNA克隆热很快降温,成为一场笑话。不信,你试试和陈先生聊聊恐龙蛋,估计他得跟你急。为什么?后来发现,那些所谓克隆出来的片段,有些是环境微生物的基因片段,有些是说不清来源的基因,也就是说,可能都是污染信号。
有点分子生物学经验的人可能都明白,PCR反应对原始信号是个指数扩增放大反应,极其敏感,理论上可以检测到一个DNA分子片段!但是这里有一个信噪比的问题。古老DNA(如果还残存)和周围空气、尘埃中,甚至样品附着的尘土、微生物等来源的现存的新鲜DNA相比,无论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已无法比拟。信号完全淹没在噪音的海洋里,你看到的究竟是信号还是噪音?这也是出现一些荒唐结论的原因,比如“恐龙属于现代人,因为基因序列一样”。
这场失利对DNA测序用于考古鉴定可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大家总是以异常挑剔的眼光去评判,即使在领域内,就古生物遗骸能否进行DNA鉴定问题,很快就分成了水火不相容的两派。挺DNA派认为没问题,甚至可以作为常规;而反对一派则认为完全不可能,对待涉及DNA分析的论文,他们也百般挑剔,批评严厉,使其根本无法发表。认识上的对立不知不觉地演变成派别斗争,两排干脆连发表论文的杂志都分开了。
古生物遗骸中的DNA究竟能不能克隆和进行测定? 这确实是个难题。生物学界的冷眼旁观,似乎普遍不看好。DNA就像两股绳子,主体骨架是由一个个5-碳糖通过磷酸二酯键连起来,每一个糖上带着个小挂件-碱基,两条链间的碱基一一对应互补,靠氢键维持配对关系。有分子生物学实验经验的人一般会感到,DNA相对还是比较稳定,我们提取的DNA可以溶液中放置数周,如果零下20℃可以保存数月到1年,如果出去水分,晾干保存,可以放置数年或更长(没有试过更长时间)。但是,实验室提取的DNA一般都经历一步酚:氯仿抽提(或萃取)过程,这两个有机溶剂都是强烈的蛋白变性溶剂,目的是将所有酶类灭活。这就容易理解为什么实验室提取的DNA那么稳定了,一是除掉了攻击它的的酶,二是除去水分。但即使是就这样,能放置几千年吗?没人知道。
在自然条件下,DNA可不是那么安全的。DNA储存在细胞核内,生物体在死亡过程中,细胞会逐渐发生自溶,大量酶类如蛋白酶、DNA酶等释放,细胞的DNA很快会被降解,即便是细胞没来得及自溶,但是天长日久,微生物进驻组织或细胞,就像寄居蟹一样,在哪里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他们产生的蛋白酶也会把原细胞内的DNA破坏掉;另外,在高温和潮湿的条件下自身容易发生水解、断裂,因此,一般死亡的动物和人的遗体,DNA很难完整保存下来。当然,酶对DNA的破坏作用是需要水分,而且跟温度成正相关,如果能保证绝对干燥,或许能保存得相对时间长些。另外,在个别特殊情况,如在极端寒冷的情况下被冻死的人活动物,这些组织来源的DNA或许能避免降解,或发生的极其慢,或许还有机会测得其DNA序列。
但是,对于古埃及的木乃伊,似乎有些特殊。木乃伊的制作过程显然对DNA的保存十分有利。首先,在人死亡之后尸体周围加大量的天然的盐类,包括碳酸钠盐类,使尸体快速脱水、变干,减少DNA的降解,避免自发水解;然后干尸上覆盖一层防腐剂,外层再涂上厚厚的隔离才材料,主要由沥青、植物油和蜂蜡等,主要作用是防潮和防止空气氧化。上述涂抹材料都深深地渗入身体内部,组织都没染成了黑色,这些材料其实对尸体的DNA形成特殊的保护。当然,这还只是理论推测,究竟如何,要看实际结果。
挺DNA派的一些考古学家有股“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坚持不懈,想方设法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其中就包括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Svante Pääbo。当然,也有些彻底放弃了,如我们原北大的陈章良先生,在一片批评声中草草收场,回去做植物发育。此后,考古DNA测序也经历了沉沉浮浮、起起落落,此处不做细表。
经过了多方尝试,条件优化、方法改进,其实始终难以获得理想的结果,难逃对手激烈的批评。
事情的转机开始出现,这要归功与埃及官方批准的一项“图坦卡蒙(古埃及法老)研究项目”。在埃及大概到处都是木乃伊,质量不一,而这次供研究用的可是王家木乃伊,制作技术水平应该是最高的,保存也应该是更完好的。在于国际同行的合作参与下,对对公元前1400年左右古埃及法老图坦卡蒙和周边几个金字塔内其它的10名王室成员进行分析DNA指纹分析,当然也结合了其它常规的考古分析方法,推测出他们的亲属关系和可能的死因,论文发表在2010年《美国医学协会杂志》的发现专栏上。尽管做了严格的对照,甚至多方独立重复,但是,仍然难逃批评和质疑。批评的问题主要集中两点:1)不能排除是污染了现代人的DNA; 因为古埃及人的DNA和现代人没有多大区别。2)用的只是DNA指纹分析,给的信息太粗糙,不能说明问题。
事情出现真正的转机还是有赖于第二代测序技术的出现和及时应用。木乃伊保存得再完好,也不可能让DNA保存完整无损,就像我们马王堆出土的“帛”,其实已经脆弱不堪,很多已经是碎片了。常规测序需要基因片段达到一定大小,一般最佳的大小为600-800个核苷酸这么长,最低也要上百个核苷酸,显然古DNA标本满足不了这个要求。新一代测序技术对DNA长短要求减低了很多,只要大于35个核苷酸就可以; 另外,对DNA量的要求也比较低,整个基因组测下来,几个微克DNA就够了。新技术大大降低了DNA材料质量数量要求的门槛, 使得古DNA样品测序成为可能。
2010年,这项新技术终于在古DNA分析鉴定领域开花结果,古DNA测序这个“咒语”终于被破除。4000年前古爱基斯摩人的全基因组学列得到测定(Rasmussen, M. et al. Nature 463, 757-762 (2010).);当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Svante Pääbo博士,也率领他在德国马普所的进化考古团队成功测定了3万8千年前尼按特穴居人(Green, R. E. et al. Science 328, 710-722 (2010). 和南西伯利亚一个前所未知的新人种的全基因组序列(Reich, D. et al. Nature 468, 1053-1060.), 也终于以清晰和无可争辩的结果令对手无话可说,毕竟科学相信证据,即使有再强的立场,但在solid的科学证据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的。学术隔阂就像柏林墙一样顷刻倒塌。
对科学探索既要要求苛刻,也需要些宽容啊。
技术推动科学,技术弥合了分歧。
好奇地问问,陈先生现在在哪里?(不需要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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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3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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