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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外婆家,留下了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不知道有多少次梦到她,结局却常常是从高高的楼梯顶端一脚踩空,堕回到现实中。
外婆家门前有个大庭院,四周水渠环绕,边上就是菜田、稻田和茉莉花园。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最爱去乡下外婆家过暑假了,包括出发后的一路上也那样兴味盎然:先在长途汽车上数路标,再站在公交车站前面看半天黑板报,最后沿着开满野花的马路一路小跑到家。
这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大约是在七十年代中后期盖起来的。那时妈妈还是姑娘,在建筑社里干活,家里要盖房,队里的师傅和兄弟们都来帮忙。比起狭窄的半坯祖屋,新房子亮堂多了。一楼是三排三进的屋子,中间一排是厨房、堂屋和主卧室,左边是厕所、卧室和粮仓,右边是门厅,饭厅和卧室。厕所和厨房遥遥相对,中间围了一个大天井,采光很好。
当时农村盖房的主要成本,不是空间而是材料,因此二楼并没有铺满,只有堂屋、主卧室和左侧卧室的顶上有木板铺就的二楼。那时候还没有利用豆腐渣盖房的技术,为了节约成本,楼梯间自然省了,只在饭厅架了一把木梯子上二楼。
当然,这是房屋最初的模样。二十年前我在外婆家写寒假作业的时候,房子还是这副老模样。从我当时的眼光看来,外婆家真是大啊!妈妈七个兄弟姐妹都进城工作、各自成家了。除了过年那几天,二楼的三间卧室几乎总是落了锁的闲置房。
趁着大人们围着圆桌吃团圆饭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早早溜下凳子,爬梯子楼上楼下地窜。每次踩上梯子,我总是有些战战兢兢的,身体跟着梯子摇晃。我清楚地知道,梯子顶端向下第三块踏板有些朽动了;又担心梯子整个滑动下来。如果说上楼还可以紧紧抱着梯子,下楼的时候就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气了,那种摇摇欲坠的景象,让我害怕得恨不得直接跳下去。有时干脆是一咬牙、一闭眼,视死如归地去了。
不过二楼实在有很多乐趣,比如把木地板踩得嘭嘭响,骚扰楼下堂屋里的人;或是爬到厨房顶上去揭瓦片;或是独自一人坐在廊边发呆,哪怕只是站在楼梯顶上看下面一桌子吃饭的大人,也觉得很有趣。
可惜这样的景象不会再有了。
这些年外面很热闹。村里来了开发商,建起了加工厂;来了大学,准备办分校;妈妈曾经一斧头一斧头砍过柴火的后山,几声爆破就劈掉了半边。
拆迁的消息一直都有。于是不值班的日子里,公安大舅舅,武警小舅舅,纷纷跑回来盖房子。不久,广州三舅舅和美国二舅舅也纷纷回来了。
公安舅舅是长子,继承了祖屋,就把祖屋扩建到了后面的果园。果园里有一株龙眼树,不知道多少年岁了,小孩子怀抱不过来,大人用电锯斩断了,一时却拔不出根,干脆一起盖进了新房子,堂屋里好歹有了张桌子,不至于家徒四壁。
武警舅舅是外婆最爱的幺儿,那几年开过茶座,大概有些钱也有些路子,手笔阔绰。很快的,高楼拔地而起,门前的庭院,水渠边的菜地,都不见了。
新楼空旷得像歌舞厅,水泥楼梯盘旋上去,一层一层地,仿佛在游戏世界里走迷宫。木梯子终于退休了,不知道被搁置在哪个角落里了。
曾经的五好家庭渐渐分崩离析。拆迁的消息,像记忆中的木梯子一样松动了,却迟迟没有倒下来。
外婆老了,眼看着90岁的人了,肠胃还算健壮,腿骨却不能打弯,也无法下地走动了;脑子糊涂了,连最疼爱的孩子们也不大认得了。
外公也老了,80好几的人,前年还用巧手改造藤椅,给外婆做了个座便器;不知道他还在天井边上养兰花吗?还在谷仓里面屯上几坛子家酿的米酒吗?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我给老家打电话。外公说,舅舅们都不回来,只有他和保姆两个在筹办年夜饭。
“外婆晓得要过年吗?”我问外公。
“她晓是不晓得,但也挺高兴的。”
或许就像小孩子一样的天真高兴吧?尽管庭院不在了,稻田不在了,茉莉花园也不在了,但愿外婆能够在自己家里安享天年。
谨以此文献给挚爱的外公,以及随风飘逝的童年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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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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