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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和远在长春的八旬老父通了一会儿话,心里不禁隐隐作痛。从2005年至今,父亲卧床5年有余,并且还伴随着意识不清和眼睛逐渐不能视物。
父亲是多年的高血压患者,文革期间40岁出头时就得了高血压病,可能和当时心理压力大,整天挨批斗,还要进行劳动改造有关。40多年来一直靠服药控制血压,以致多次发生脑出血,并伴有小脑萎缩。近年来他就像里根一样,时常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眼前的人和事浑然不觉,把整日服侍在旁的我大姐、二姐当作保姆,把保姆当作老伴,自言自语生活在过去的年代中,一会儿是抗日战争,一会儿是文革时期,一会儿又用两种不同的语气自己和自己对话,英语和日语,升调和降调,交叉使用。但令我非常感动的是每周我往家里打电话问他我是谁的时候,老人家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我这个他最小的女儿的名字。
我惭愧:自己何德、何能承受老父这种厚爱?我是父母最小的女儿,可能也是父母最放在心里的人,却没有奉行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因厌倦了小学、中学、大学、工作单位都在长春老虎公园(现在更名为长春动植物公园)附近,也就是自己家附近,向往所谓的脱离父母的独立生活,于是远走天边,来到南国这当时举目无亲的地方,一晃二十年了。
十四年前母亲去世后,父亲来到海口平静生活。2005年9月我申请到了公派日本当高级访问学者的机会,我前脚刚到位于东北师范大学的国家留日预备学校加强日语,父亲当天中午就严重脑出血,两个远在家乡的姐姐抛下各自的家跑到海口照顾老父亲,我最终也因受不了揪心的感觉,中断学习回到海口。这次脑出血,使父亲从此卧床不起,视物不清,并陷入老年痴呆症状态,同时,父亲也回到阔别了几年的北方由姐姐们加上保姆陪伴照顾。
想起往事,我深深自责,如果不是听说我要离开海口到日本学习半年,父亲可能不会这么快就进入这种状态吧?学习就那么重要吗?工作就那么了不起吗?午夜梦回,我常常陷入这种状态不能自拔。
人生有多少后悔药可以买?我将穷尽财力去寻找。可惜没处可买。正像唐代崔颢《黄鹤楼》描述的那样: “昔 人 已 乘 黄 鹤 去,此 地 空 余 黄 鹤 楼。黄 鹤 一 去 不 复 返,白 云 千 载 空 悠 悠。”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历史不会回头,时光不会倒流。我们还有机会弥补我们一时的过失吗?
父亲年轻时虽然是作电力设计方面工作的,但却饱读诗书, 工作之余喜欢写诗写散文,还编过电影剧本,同时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和毛笔字,但却自命清高,而且因自命清高,加上家庭出身不好,又从事技术工作,印象里文革中他就像粉碎四人帮后上映的电影《苦难的心》中的男主角那样吃尽了苦头。
记得我小学放学后常到单位找父亲要钥匙,经常看到他埋头打扫厕所,或是在春天大风呼啸时站在三、四米高的地方给水泥板浇水养生。粉碎四人帮后,他虽然回到技术科室,落实了待遇,但却始终郁郁不乐,难以从阴影中回到现实,那个心高气傲的人好像不复存在了,只是把希望寄托在我们姐弟四人身上,他经常和我们讲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你们父母没本事,你们可要争气之类的话。
当时,父亲从紧张的家庭生活费中挤出数额,给我们订了《诗刊》《收获》《散文》《中国语文》《科学画报》《地理知识》等。当时到我家坐客的人都很不解:老张,你给孩子订这么多刊物。父亲当时说:我这是广种薄收啊!随着高考的恢复,我们姐弟四人除大姐外,依次走入高等学府,父母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感觉能昂头挺胸走路了,周围的人都羡慕我们家有三个本科生。
如今我们姐弟一个个都算事业有成,并且生活得都不错,但先是母亲积劳成疾于1996年冬天永远离开了我们,如今父亲又常常一天天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声息,即便清醒时,也是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到他喜欢的繁花,看不到市井的车水马龙。昨天,他似乎有些明白,在电话中和我说:我很难受啊,我不能走路,又什么都看不到。
眼看父亲的生命之火在一点点熄灭,心又开始阵阵抽痛:一个那么骄傲,那么喜欢大自然,喜欢读书读报的人,如今却任由命运摆布,不能在自然中自由行走,不能读书不能读报,生活在无边的黑暗中而无力解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状态?这种没有质量、没有尊严,生不如死的生活是清醒理智时的父亲想要的吗?我不解。(2010年12月12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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