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旧文,祭念林君。怀念西京岁月。
寒假返乡惊悉好友林春没了,是在家养病时离去的,在这之前曾诊断精神分裂症送医院治疗。伯母送一件遗物:一本日记本。翻了不知多少遍,兹摘抄几则,请诸位帮着一起寻找死的缘由。
92.3.6,天晴。
梦中比醒着好。梦中可以舒畅自在生活。刘教授已给我确定毕业论文的题目。唉!我多么想在梦中捱过剩下的博士路。
92.3.7,天晴。
喧嚣的都市、静肃的校园,这多不协调!这不是纷纭瞬变、骚动繁杂的现实与追求理性、秩序规律的象牙塔的矛盾?从这里出去的学子能驾驭滚滚的历史潮头?
92.3.11,?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思想实验”认为:人如果以光速朝时间的源头奔跑,可以重新看到逝去的历史。其实我更简单,在梦中就可以做到这一切,不是吗?昨晚就见到了卡尔?马克思,好像不留大胡子了,我虔诚地问他:您所揭示的“永恒规律”,没有哄我们中国人吧?他眼直盯着我,说了一大堆。遗憾的是他讲的是外国话,我听不懂……
92.3.12,中午,不下雨。
中午躺下就睡着了,梦回老家。有一老头在耕地,我走过去一本正经跟他说:“喂!你别老围着田在转呀,种了吃,吃了又种,怎不去干大事?”这时爷爷、奶奶、爸、妈都赶来了,“小傻瓜,那是你曾祖父,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这就是大事!”醒来后再也睡不着,父母为儿子,儿子为孙子,难道就是为了延续那单脉相承的香火?
92.4.S,阴雨天。
天水老弟来信与我讨论“知识目的”,他说知识一方面推进文明,另一方面又在毁坏文明,原子能的发现与利用即是一例。当晚我特地请教一位哲学家(记不清姓什么了),他慢条斯理地说:能否这样回答,作为一代人是有相对确定的目的,但在历史长河里整个人类的目的,限于个体生命的有限性,无法确定。我在回家的路上想,中国几千万“知识分子”,有多少能道清知识的目的。如果这不清楚,又怎么能保证行动举措不盲目、不前后相悖呢?历史沧海里,发生了多少臭名昭著、卑鄙无耻的事情,但有人说这拨人也是人呀,与别的人是一样,活着都需要钱、权、欲,没有钱寸步难行,没有权忍声吞气,没有情欲人不完整,是这样吗?―
92.8.2,中午。
医生嘱我入睡前吃两片安定丸,我想算了,稀里糊涂昏睡,倒不如做个清醒的梦,否则心里更烦躁。昨晚梦见了主席,这是第三次了,我手捧红语录,“主席,我真嫉妒近代历史给您提供这么一个历史大舞台。”他老人家笑而不语,一挥手,悬天一行字:“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好久才消失。“数风流人物”也会湮灭、也会灭亡,人能征服强大的国家,但征服不了自己死亡的命运。一个连自己心脏跳动也控制不了的人,能说是“伟人”吗?由此看来人类真正的对手,不是人,是自然界潜在的规律。
……
还有许多篇,有的字迹太潦无法辨认。要是您感兴趣,给您看原稿。
没来得及为他送行, 来到墓地,我止不住流泪。离开墓地回首小松树旁的坟,活像一个拉长的逗号,怀疑他还在思考。
(93.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