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于:《科技潮》,2010(6),48-49。
怀特故乡塞耳彭的蕨与山毛榉
刘华杰
18世纪的英格兰人怀特(Gilbert White,1720-1793)以通信体写出《塞耳彭博物志》(中译本名字为《塞耳彭自然史》),开创了一种新型的博物学,这本书也成了英语世界的第4畅销书。位于英格兰南部汉普郡的小乡村塞耳彭,在随后的两个多世纪中,名声愈来愈大,全因了这部书和作者。塞耳彭成了博物学者、生态学家、思想史家重要的朝圣地。达尔文、洛厄尔和巴勒斯等,都先后到此拜访。 2010年1月我第一次到英国,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塞耳彭。回来后一总结,收获最大的正是在塞耳彭所住的三天。 伦敦、牛津、塞耳彭构成一个三角形。我当时在牛津。行前用谷歌地图反复查看塞耳彭的位置和行车路线,最佳方案是先乘火车到离塞耳彭不远的奥顿(Alton)。我1月30日早上8点来到牛津火车站,计划好了如何多次换乘。买到火车票一瞧,与计划的不完全一致。好在随票打印了一张详细、准确的换乘站和时刻表。8:16乘 First Great Western公司的火车,9:08到巴辛斯托克(Basingstoke,怀特年轻时在此读过书);9:24换乘South West Train Network公司的火车,9:53到布鲁克伍德(Brookwood);10:06再换同一公司的火车,10:37到奥顿。火车上空空的,每节车厢只有三五个人。播音员以纯正的伦敦英语报站名、提醒换乘,绝对清晰,不会听差。 我准时到了奥顿,准备改乘出租车到塞耳彭。一位约60多岁的老司机开车送我,打听附近可否有住处,老先生皱起眉头,提醒我那只是个小村子,不大可能有旅店。在牛津,我曾电话联系过塞耳彭一家小旅店,名叫“女王客栈”(Queens Inn),回答是此时在冬季装修,不对外营业。沿途司机带我找了一家乡村客栈,敲门,无人回应。只好南行,进了塞耳彭村,来到了此前联系过的女王客栈。见我只身一人,从北京来到这里,仅仅是想感受一下怀特笔下的英格兰乡村。客栈的两个小伙子爽快地答应我可以凑合着住下,晚饭他们解决,早、中餐让我自己对付一下。客栈为三层英式别墅,总面积不下800平方米,此时只有两人在施工,完全不碍事,我心怀感激地住进二层4号。走廊和室内的墙上挂着多幅古旧的鸟类画和风景画,古色古香,博物氛围十足。打开暖气阀门,屋子立刻变暖。条件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房费每晚30镑,也算合理。 女王客栈与怀特老宅相距60米,与村里的圣玛丽教堂相离120米,与怀特的出生地相距100米。
20分种后,我开始了怀特家乡的户外考察。楼下是一条近南北向的“主街”,在英国一般称high street。向右(即向西北)不远,街对面即是怀特的老宅子,现在已是博物馆,舍不得先看,留着明天参观,故向左(即向东南)行,准备先找一处高地,向周围望望。在国内,《塞耳彭博物志》看过多遍,书中的插图、地图烂熟于心,实地对照,两百多年来,似乎都没有大的改变。
书中说:“在西南一角,有丘高起于村子300英尺的,是一座白垩质的山;它为地颇广,可分为一片牧羊的丘原,一座高树林,和一条长树林;人称后者为‘垂林’。因为它的枝条垂附在山坡上。”
村中的指示牌显示了我熟悉的字样Sheep Down,Hanger和Zig-Zag Path。前者指“牧羊的丘原”,为面积颇大的山坡,位于山丘南侧和东端。此时没有羊,只有几匹普通马和两匹矮种马。Hanger就是“垂林”了,指一片西北-东南走向的树林,在山丘北缘。后者是指怀特兄弟1753年开辟的一条之字型上山的小径,直通山丘顶部。小径底端立有“公地”标牌,以及用水泥做成的硬币捐款箱。<br>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登上小山,从上面整体地瞧瞧塞耳彭。上山前,在树篱边见到百合科的假叶树,此前这种植物我只在中国科学院北京香山植物园温室中见过。英格兰乡村的篱笆都是活的,几乎本土的任何植物都可充当篱笆,以榛、接骨木、山楂、椴树、苹果属、槭属植物为主。令人激动的是,在冬天的1月底,林下的雪花莲(Galanthus nivalis )竟然开花了。它的英文名字snowdrop似乎提示,它不怕冷。清晨,这里的温度在零下4度左右,此花显然不在乎。资料显示,它是英国一年当中开花最早的植物。这种石蒜科植物在英国随处可见,看到它令人立即想到同科的水仙。雪花莲有三枚雪白的花瓣,略低头,有一片绿叶“弯着手”在上面保护着花。随后几天,在教堂附近和怀特的大院子里再次见到此植物。<br>
沿之字型小径上山,脚踩在昨晚刚冻起来的表土,发出喀喀的响声。路边有许多依然呈绿色的蕨类植物,主要有两种:对开蕨(Phyllitis scolopendrium ),其英文名为Hart’s tongue,“鹿舌”的意思;欧洲耳蕨(Polystichum aculeatum ),其英文名为Hard shield fern。前者更耐冻一些。山丘顶部平缓坡上广泛地分布着另一种高大的蕨类植物欧洲蕨(Pteridium aquilinum ),其英文名为Bracken。它不是常绿的,此时能见到干枯的茎叶。中国境内常见的蕨(Pteridium aquilinum var. latiusculum ),是它的变种。后两天的考察证实,欧洲蕨遍布塞耳彭,在塞耳彭东南方的“蜜路”(Haney Lane)一线尤其多。日本人和中国喜食蕨,不知道英国人是否吃它。塞耳彭一带还有第4种蕨,为附生植物,根状茎横走。第二天向东行走,在原来的小修道院(现为牧场)附近小溪边见到,它的名字叫欧亚多足蕨(Polypodium vulagare ),英文名为Polypody,主要分布于欧美、日本,中国只在新疆有。这样,塞耳彭一行共认识了4种蕨,以前均未见过。当时就认出来了吗?我没那么高的水平,完全是事后查书查出来的,我在英国购买的一堆植物书派上了用场。<br>
十多分钟后登上小山丘,向北俯视,下面的是“牧羊的丘原”的东端,中间是隐没在树林中的塞耳彭村,远处是怀特书中所描述的哈特利农场。沿山梁向西北走几百米,找到树林的缝隙,才能看到下方怀特家的老房子及其巨大的花园,以及村中唯一的教堂。由于树木遮挡,村中的主街从山上始终无法看到。<br>
山顶地势平坦,壳斗科水青冈属的欧洲山毛榉(Fagus sylvatica )是优势树种,长得十分高大。 “覆盖这一高地的净是榉树;论皮的光滑、叶的亮泽,或垂柯的优雅,这种树,都称得上林木中最可爱的。” 怀特当年的这番描写,相当准确。欧洲山毛榉与橡树、白腊树、榛树、桦树构成这一带最主要的乔木。其中欧洲山毛榉占绝对优势。高20米以上、胸径一抱粗的欧洲山毛榉,随处可见。仅看嫩枝端的新芽和落叶的外形,这种树有点像桦木科的鹅耳栎。但从叶的大小、树皮的光滑程度以及果实的形状可以严格区分两者。山毛榉的壳斗4瓣裂,不同于板栗、蒙古栎的碗状壳斗。被风吹倒的老树,一部分任凭它们枯萎、烂掉,权当了土地的肥料;另一部分被村民锯成一段一段的圆木墩,用斧头可轻松劈开当烧柴。把树砍了当柴烧,似乎是我们经常谴责的行为,其实它有相当的合理性,只是在在人多、过分砍伐时才出现问题。<br>
山顶有三种高大的木质藤本植物。一种是毛茛科铁线莲属植物,此时只有种子、宿存的花柱和高高悬垂的藤干,大概是老人须(Clematis vitalba )。第二种为五加科的常春藤(Hedera helix ),英文名为Ivy,在整个英格兰分布十分广泛。从北京到伦敦后,我见到的第一种植物就是它,在牛津也到处有它的身影。许多鸟隐藏在常春藤叶下吃着黑色的果实。它“攀高枝”的本事很大,但似乎并不伤害它所依附的对象,两者共生共荣。第三种是忍冬科的欧洲忍冬(Lonicera periclymenum ),也叫香忍冬,英文名为Common Honeysuckle,此时刚发出一点新芽。前两种的手性为中性,后者为典型的左手性,这一点与同科同属的金银花一样。左手性植物,是我一直关注的,自然从多个角度拍摄了照片。<br>
山顶树林中偶尔穿插着一种常绿小乔木,在冬日里格外显眼。穿过密林,走近细瞧,发现是卫矛科冬青属的构骨叶冬青(Ilex aquifolium ),英文名为Holly,样子似构骨。其叶鲜绿、光亮,革质。叶两型,近地表的横向枝上长出的叶有尖锐的锯齿,而且叶面波状起伏,而上部枝上的叶有着较圆滑的叶缘,叶面很平整。同一种树长出两种叶,也见于常春藤。从进化的角度看,构骨叶冬青的有两种叶是颇合理的,下部的多刺叶可以保护自己免受伤害。构骨叶冬青的果实鲜红色,我只见到少数几粒。北京地区冬季缺少绿色,可以考虑引进此种植物,估计它在北京越冬不成问题。<br>
山顶的林间空地,多被蔷薇科的灌木状悬钩子(Rubus fruticosus )占据,其英文名为Bramble。这种植物与同属的牛迭肚(山楂叶悬钩子)类似,茎和叶上都长着非常厉害的小钩(皮刺),但茎更长,刺更结实,在林缘穿行很容易被它们划伤。非花枝上的叶为掌状,有5片小叶。它结一种黑亮、样子像桑葚的果实。除了带皮刺的、倾斜的红色茎外,此时还可见或绿或红的叶子,以及去年秋季没有开完、已被冻死的花序。这种植物占领地盘的本领很强。牛津火车站青年旅店附近的马路边就有这种植物。伦敦邱园中靠南一侧也曾它侵占。为了不影响宿根花卉在早春正常开花,邱园的工人刚刚对它们进行过清理。办法是从根部割断、拖走。这并不是彻底的办法,不久它肯定要重新发芽,再度占据地表1.5米以下的空间。连根拔出呢?一是费力,二是可能伤到别的植物。这种植物的优点也是蛮多的,可观花、食果,茎还可用作绝好的篱笆。<br>
我在山丘上悠闲地转了一个多小时,踩着落叶,听着鸟鸣,尽情感受怀特曾体验的自然世界。<br>
如果不见空中时而出现的飞机,也许真的难以分清这是在18世纪还是在21世纪。<br>
塞耳彭有一个怀特,怀特让全世界自然爱好者记住了塞耳彭,塞耳彭留住了典型的英格兰乡村美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时空画卷。塞耳彭的节奏是慢的,慢,才保住了18世纪的风物。<br>
中国的塞耳彭在哪里?关于速度,本来有两个价值端,一个是快,另一是慢。盲目崇拜现代化之快的人,完全看不到另一端慢的价值。我们只有像老子一样理解了慢所具有的价值,我们才有希望克服现代化的片面性。<br>
补充:英国《卫报》2004年9月有一篇文章,标题就叫“致命的蕨”。文章说欧洲蕨(英文对应的是Bracken)污染水源,能导致癌症。《读者》原刊版也有文章说纯天然的蕨菜能致癌。不过,考虑到世界上许多地方的居民均长期食用蕨菜,上述说法可能还需要进一步验证。<br>
图说:<br>
001怀特的家乡塞耳彭。
002从山顶向下望“牧羊的丘原”。
003假叶树。
004最早开花的雪花莲。
005对开蕨。
006欧洲耳蕨。
007欧洲蕨。
008欧亚多足蕨。
009欧洲山毛榉树干。
010欧洲山毛榉的幼枝。
011欧洲山毛榉林地,绿色者为构骨叶冬青和常春藤。
012欧洲山毛榉倒木。
013用作薪材的欧洲山毛榉。
014常春藤。
015常春藤果实,上部的叶不同于下部的叶。
016常春藤幼藤爬在欧洲山毛榉树干上。
017常春藤横截面,从中可以看出它并不侵入它所攀爬的树木。
018欧洲忍冬,茎左手性。
019欧洲忍冬细部,叶刚刚长出来。
020构骨叶冬青。
021构骨叶冬青上部的叶刺较少。
022灌木状悬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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