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十有一年,皇帝御天下之十二载也。道被域中,威加海外;六和同轨,八荒有截;功成名定,时和岁阜。越二月,东巡狩至于洛邑,肆觐礼毕,玉銮旋轸;度崤函之险,践分陕之地;缅维列圣,降望大河;砥柱之峰桀立,大禹之庙斯在;冕弁端委,远契刘子;禹无闲然,玄符仲尼之叹,皇情乃睠,载怀仰止。爰命有司勒铭兹石祝之,其词曰:
大哉伯禹!水土是职;挂冠莫顾,过门不息;让德夔龙,推功益稷;栉风沐雨,卑宫菲食;汤汤方割,襄陵伊始;事极名正,图穷地里;兴利除害,为纲为纪;寝庙为新,盛德必祀;傍临砥柱,北眺龙门;茫茫旧迹,浩浩长源;勒斯铭以纪绩,与山河而永存!
这幅字在乾隆时被判为赝品,而我却觉得它是“最山谷”的东西,与《松风阁诗》和《伏波神祠诗》一样,都是“黄家面目”——坦白说,我不喜欢它们;也许因为不喜欢,所以很敏感。这有点儿像我的口味,一小根芫荽(香菜),在123米外我就能嗅出来;一粒小虾米,搅拌在一锅粥里我也能发觉。
在我看来,老黄的那种行楷,像干柴棍儿堆出来的,风一吹就要散了。(东坡开玩笑,说他的字像“树梢挂蛇”,还算有生气。)不过,我喜欢他的草书,如《诸上座》、《太白忆旧游》等。在草书里,那些线条也被风吹起来了,点画纷披,闲散飘逸,仪态万方。所以,他的干柴棍儿可以烧了化成草书,却不能拿来写楷书。就像老杜的麦草,做茅屋还行,做奥运会的鸟巢就大大地不妙了。
老黄的基本功源于《瘗鹤铭》。他坚信《瘗鹤铭》是王羲之写的,写诗赞美说“大字无过《瘗鹤铭》”,还夸它“大字之祖也”。
巧的是,这几天焦山正在打捞疑似的《瘗鹤铭》残石。《瘗鹤铭》原刻在临江的崖壁上,是为鹤写的一篇“祭文”,作者不知何许人也。大约在唐代后期(或稍晚),摩崖因为雷劈而坠落江中,宋人发现它的残片以后,就出了名。人们夸它 “自来书律,意合篆分,派兼南北,未有如贞白《瘗鹤铭》者。”(《东洲草堂金石跋》)康有为把它与老黄放在一起夸奖:“宋人书以山谷为最,变化无端。深得《兰亭》三昧。至其神韵绝俗,出于《鹤铭》而加新理,则以篆笔为之,吾目之曰‘行篆’。”
确实,写《瘗鹤铭》最好用篆书的笔法;现在小朋友写字从唐人的楷书写起,恐怕学不会的。书法还是从篆书学起好啊。我以前经常临写《瘗鹤铭》,有点儿模样,最大的感受的,写它不容易落俗。老黄夸张了它开阖的线条,写得太熟,于是有点儿俗了。写得半生不熟才好呢——我太生了,当然也不好。
可惜,听说打捞暂停了,《瘗鹤铭》也许会留下永远的遗憾和疑难。不过,残缺的美,也没什么不好。就像铭文说的,“真唯仿佛,事亦微冥。鸣语化解,仙鹤去莘。”就当那些字和石头,与鹤一起飞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