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工在红勘天桥的东边，黄埔街在天桥的另一侧，所以红磡的天桥对我而言倒成了兵家必经之地，当然，不仅仅对我这个小兵，对很多香港人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交通中转站。红磡站是东铁线的最后一站（去年八月份改的，以前的最后一站是尖东），而东铁线则是从罗湖口岸入香港的唯一选择。来到这个小小的港岛已经九个多月，每天都是固定的线路。早晨八点多从黄埔街的老式唐楼出来，上天桥，经过不同的岔路口，走过红勘的火车路口，走进那座小小的红楼。

         第一天踏上这条路，心里是忐忑，像第一次飞行的小白鸽要通过磁场来定位回巢的路，我也一样。记住每一个岔道口的风景，标志，用记忆来定位我回家的路。第二次走在这条路上，心里是紧张，走一段路要回头看看，害怕在岔路口选错了方向。而现在我走在这条路上，眼睛根本不看路，低头想事情，抬头看风景，拥挤的人海中，最悠闲的那个人是我，习惯是向导，自然会把我带到正确的方向。

       早晨的时候，红勘铁路出口附近会有一个收报纸的老太太，个子非常矮，大概只有一米左右。她五十多岁，时髦的卷发，看起来很端庄，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碧绿的翡翠。香港的头条日报和The standard英文报纸每天早晨都有工作人员免费发放，路人看完了就会随手丢给路边收报纸的人，这应该就是她赖以谋生的手段吧。每天早晨都会看到她，风雨无阻！她身后是一个很大的塑料编织袋，里面放满了她收来的报纸，整理得整整齐齐，她自己也收拾得很利落，衣服想必全都是改装过的，一看就知道她是个规整的人。我对她充满敬意，一个自力更生的老年妇人，比那些尸位素餐所谓人民公仆的上层人物强得多！一个乞丐的灵魂可以像帝王一样高贵，而一个帝王的灵魂可以比乞丐更卑贱。当然，我这话充满矛盾，卑微的是物质，高贵的是灵魂。有半年多都是她一个人在拐角处收报纸，可能因为这是个无本生意，新年过后，她多了两个竞争对手，是比她个子高很多，而年龄也长很多的七十多岁满头白发的两个老太太。一前一后把她夹在中间。这样的话，两头的报纸她都收不到，我不知道她的生意是不是一落千丈，但每天走过去，每天早晨依然还能看到她，脸上多了几丝寂寥。每逢有拿报纸的人走过，她都急急地迎上前去。都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我不能说谁更可怜一点，两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如果可以在家享福，她们必然也不愿意每天早晨一大早出来抛头露面讨生活；而矮个的稍微年轻一点的她如果拥有正常的身高，又何必呆在这和两个老太太争饭碗。我日复一日从她身边走过，她是我生活中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不曾看到我的目光为她驻足，我却时时为她骄傲。

        裕记旁边有家小小的蛋糕铺，我七点多回去时路过哪儿。老板娘是个漂亮的笑起来很甜的中年妇女，她家的蛋挞外焦里嫩，香甜爽口，比别家的都便宜。别人家卖2.5元，她家的是2元，最重要的，哪怕你只买一个，她也是笑容可掬不住口地对你说谢谢。我竟然很沉迷于看她微笑的样子，每次路过都会买两个改善生活。如果哪天我没打算买，但远远地看到她在蛋糕铺，我就会低头快步疾走，我觉得被她看到又不买人家的东西是件很失礼的事，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的体会。和气生财的道理再正确不过，你和气到人家不买你东西都不好意思的时候，你发财的机会也就不远了吧。从上个月起她的蛋糕铺关门了，我每次过去都有些失落。这两天开张了，改成了小酒吧，老板我不认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怀念蛋挞的芳香，还是怀念老板娘的微笑。那么赤诚的笑容，除了孩子，除了六年前一次火车上我从一个陌生姑娘的脸上看到后，这是我生平第二次看到，就像透明水晶。我又觉得有些悲哀了，这样的笑容，我竟然只是在陌生人脸上看到。是身边的人群太熟悉，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别人的所思所想，还是现在的人性太复杂，笑脸里也包含了太多的人情和世故。那些貌似良善的嘴脸，那些听似真诚的话语，总让我忍不住作呕。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只是默默祝愿那个不知名的老板娘去别处发财了吧。

        麦当劳对面的那个臃肿的永远闭着眼睛坐在小凳上收废品的老太太；天桥上那个每天下午发租房传单的老妇人；红勘口那个坐在充值机旁边簪着头发的老道士；理工门口每天傍晚拉着舒缓小提琴赚点钱的老者；裕记里每天卖货收钱的老年售货员；教工食堂里那个打菜吆喝的小青年。他们统统都是我日复一日生活里的熟悉的陌生人，每天都看到，却从未搭过话！谁的生活也不会因为谁改变，谁又成了谁路途中的风景？

       是熟悉的陌生人，还是陌生的熟悉人，你能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