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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把你丢在风里

已有 5485 次阅读 2010-5-2 10:18 |个人分类:教育镜像|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母亲, 故事, 车祸, 女孩, 疯子

有些事情曾经发生了,却仿佛现在还在发生。有些事情曾经发生了,却似乎将来还要发生。有些事情发生在风里,像画片一样在时间的河流里飘摇着,飘过我们的眼眸,如果我们都把它如风一样地遗忘,它也许还会在什么地方发生,提醒我们那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长久得我都不清楚我是用怎样的方式记住她的,也同样长久的我不知道我又是怎样在生活的一点一滴中忘记了她。只是,我今天把她想起,想起我们都一样懵懂生涩的年龄,想起我不知道的答案-------以及故事的结局!
没有任何办法,我第一次看见她就喜欢上了她。那时,她梳着两条粗壮的辫子,长长地挂在脑后,发质也是粗硬的,透着野草一样勃勃的生命力。一双大眼睛,圆嘟嘟的黑脸庞,脸蛋红扑扑地,整个人质朴壮实,像是亭亭站立在地里的一棵苹果树。她拥有一个非常乡土的名字,唤作-------彩玲,她是我的一个转折表妹。
我奶奶是一个小脚老太,非常注重亲情礼仪。每年她娘家老哥-------也就是我的舅老爷过生日,她是必须要到的。舅老爷的生日在夏历的五月,那时候风景宜人,夏天已到情浓之中。每年的那个季节,从来不出门的我,就成老的车夫,用架子车拉着奶奶到二里地远的舅姥爷家住几天。做客人和在家里一样,我从来不关心他们家里亲戚关系,何况,那讲究的生日宴上来人很多,基本就是老姊妹和儿孙们的小型聚会,人很多,关系复杂。不过彩玲是个例外,我喜欢她,刻意地留心她,却不知道我从此留心到她的一生!
那一年,我考上了县上的重点中学,打算上高一,而她在镇上的中学上初三。那一天,我和她站在舅姥爷庄子外面的树下说话,具体内容早已离开记忆,唯有她倔强的决心和自信留在我的心里,她说,也要来考我的重点中学。那是带着泥土的潮湿的一种坚决,在柔和的善良里有一种不能改变的坚决。那一次的聚会,我只搞清楚她是舅老爷的外孙女,但和她一起来的她的妈妈是哪一个人,我没有分清楚。
果然,第二年夏学期末,我在校园里碰见她,说是来考试的。我问她考得怎么样,原以为她会没把握,谁知道她哈哈大笑着说肯定没问题,还自豪地告诉我,我们的校长专门为她加试了绘画,她还受到了表扬。说完之后,就精神抖擞地走来。而我,留在她身后,感到一种沉默的失落。大家都说我学习好,我却从来没有这么阳光和自信过。
然而,第二学期,我期盼的与她朝夕相处的日子并没有到来。她似乎来上学了,可是不知是多久,也许近一个学期,反正她没有再在校园里和我相见。过了很久,我在同学之中发掘到她的一个女友,芸芸,她与彩玲从小一起长大的。而彩玲的机遇状况大都是芸芸告诉我的。原来彩玲有哥嫂,父亲去世的很早,她和母亲之间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情愫,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孤单艰辛只有她体会最深,也或许是她的内心深处有着这世上最为纯美的善良,她对待母亲是极度的孝敬和爱戴。
据说上初中时,有一次在校门口被一辆拖拉机碰伤过头部,住过院,最后还是健康出院了。而这一次不再来上学,是她又出事了。十六岁的她,用自行车带着五十岁的母亲去逛亲戚,路途上,自行车翻进了沟里,母亲没事,而她受伤了,据说又伤到了脑袋,精神上出现了一点问题。我估计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等待着她回来后再问问清楚。可是,我再没等到她回学校。
又过了两年,舅姥爷的第四个生日。我见到了她。那是一个完全的、彻底的面目全非的她。这是我和她第三次见面,也是我和她最亲密的一次见面。
晌午饭是长面宴,有人来找我,要我去野地里叫彩玲回来吃饭,因为其他人叫她不会来,想让我试试。我才知道,她也来了,她和我同样地来到这个聚会的地方。但我不知道她怎么来的,是追随母亲来到的?还是母亲带来的?因为那时候,人们说,她是疯女子了,没有人理得了她,她成天在东奔西跑。我就出去找她,她在黄土塬的平地里。
西部的天空,董志塬的天空,夏历五月里瓦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那没有浅薄的表层不知深度的蓝,蓝地透着绝望。而这片蓝天的下面,是大片的油菜花地(那是秋天才收割的油菜),她就站在这块地里,站在黄灿灿的花海中。穿着碎花小褂,袖边和下摆都短了一截,刺刺芽芽的,衣边都呈锯齿状,灰色的裤子已撕破快至膝盖了。我看见她时,她正向左上方偏着头,对着一只上飞的白色蝴蝶且笑且喊:“嗷,飞唠,飞唠,蝴蝶飞唠.......”金色的阳光下,那只蝴蝶的翅翼犹如薄纱,透过蓝天莫测的深邃。她挥动胳膊像是也要飞一样地手舞足蹈着,头发又脏又乱又板结,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地快活和舒展。那张脸,沾满灰尘,虽然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可黑灰斑斓的汗渍下依然透着往日里可爱村姑的强壮。
旁边有人对她喊到:“快回去吃饭去!”这话就像没风流过,她几乎就没听见。我也不敢确定能不能完成叫她回家的任务,但是,我必须叫她。于是,我也喊了一声:“跟我回家吃饭去吧。”起初她好像没听见,但是,随后她就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她大声地宣言一样地说:“我表姐那是大学生!”我看她仍然呆在原地不出来,就大着胆子进去,抓住她的手,真不知道,真没想到,她,是那样的乖巧和温顺,她就让我牵着她的手,一直回到家,回到厨房的门口。
那个门口就一瞬间,我发现她不见了,等我进了厨房,看见她已经从房子深处的案板上拣了一牙很大的西瓜,双手拿着,以跑步的姿势,嘴里还咕咙着说:“给我妈,给我妈!”来到厨房前面的火炕边,把西瓜递给她妈妈。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皮肤黝黑,线条生硬,面无表情。她接过彩玲递给的西瓜,无言无语,稀松平常一样,吃起西瓜来了。看到这个情景,我退出了那间有许多妇女的厨房,那一刻,她们劳作很久的脸上都有一种会心的笑,嘴里不住地感叹着,就算疯了也还知道“给她妈”。我想,这应该是彩玲娘的胜利。
 
一年以后,也是夏天,我终于,在第四次里见到她,但是我见到的不是她的“人”。我见到她的现场,而现场什么也没有,有的是芸芸的怨恨,芸芸的唠叨,芸芸的眼泪。她是个疯子,她很自由。夏天的马路被太阳暖暖地晒了一天,在夜风渐凉的夜里是那么温暖和舒适。她用捡来的报纸给自己在这样的马路上铺了床,又用捡来的硬纸板给自己做了被,温婉而安详地栖息在没有月亮和风儿的夏夜里,直到有一辆车开过.......因为那辆车,她从此就永远地栖息下来,再也不用醒过来.......
芸芸使劲唠叨,像一只聒噪的乌鸦,聒噪地我心如麻!
芸芸说,彩玲娘重男轻女,老早就不想让彩玲上学,其实彩玲家里很有钱,一点都不穷。那一次彩玲跌伤脑袋是因为她娘,可是她们家嫌她看病花钱,又是“精神病”,就把她订婚给一个山里人家了,那家的男子天天在医院里照顾她,细致朴实,彩玲动心了,彩玲康复了,彩玲出院了。然而,彩玲的爱情非常短暂。芸芸又说,彩玲好了以后,彩玲娘嫌那家人太穷,又悔除婚约,把她许配给一家更有钱的人家。也许彩玲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是,她有选择的自由,她选择了疯狂,这次,是彻底的疯了!?不知道,反正,这一次,再也没有人给她看病,也没有人细心照顾她,她就在周围的十里八乡乱跑,跑到了这个终点!
那天我们到她的“现场”,“她”已不在,被谁埋了,怎么埋掉的,我和芸芸都不知道。现场有不少人,最主要的是彩玲娘,她坐在路上嚎啕大哭,因为是车祸,因为是车头,因为是整个碾过了彩玲的身体......他们在谈论赔付的价钱。
芸芸又聒噪,又聒噪.......“她哭什么,她还哭什么,还好意思要钱...”我真的,当时不知道那个做母亲的心里是什么感受,这个孩子对她贴心贴肺,即使跨过不自己心里的希望,不愿把自己变成母亲赚钱的傀儡,她也只选择让自己成了“非正常”人........现场有很多妇女,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水,沾挂在粗糙的手上的,沾挂在沧桑的脸上的泪水!
爱可以杀人吗?爱是用来浇灌人生的。
爱可以逼她发疯吗?爱是用来培育幼苗的。
爱可以弃置吗?让她变成干枯的画片,在风中没有细润的泪点,飘摇着、跌落着,没有一根可以攀附的枝干?
谁在这样爱着自己的亲人?谁在这样爱着一切-------给予自己阳光的东西?!
我想,彩玲知道爱是什么。她在风里回答了世人永不明白的愚蠢。
爱,就是去爱爱本身。爱,就是回报爱本身!爱,不能工具化!彩玲是爱的精灵,这是我为什么没法忘记她的原因。永生永世,她不会消失,她一定在春天的微风中,真心爱永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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