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應文世兄
===========
立委按:
《遗墨》的成书一半是学者门人对先生的纪念,另一半是为后学编纂语文教材。李老夫子三子,我祖父行二,留在家助理家政杂务,较少文字流传,算是为兄弟的学业铺路,做了牺牲。伯祖父和叔祖父在家学的传统中,舞文弄墨,常有诗文唱和。我们小时候,家父就常对我们津津乐道祖辈的正反论点及其辩论方式和技巧。下列伯祖父的论说文系列对应叔祖父的论说文系列(《夫子遺墨:附載應會世兄遺著-論說類(七則)》),两兄弟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风格不同,才学同显,比较起来阅读,颇可玩味。论说文常就某一历史论题,如秦始皇築長城隋煬帝開運河的千秋功过,各抒己见,煞是好看。
附載應文世兄近作-論類(93-98);
秦始皇築長城隋煬帝開運河論(93);
漢文帝減租除稅論(94);
勾踐卧薪嘗膽論(94);
懷與安實敗名論(95);
郭巨埋兒論(97);
===============
秦始皇築長城隋煬帝開運河論
憂樂人之所不能無也,然憂之不以其道,則憂切於此,而患生於彼,樂之不以其道,則樂之極,即禍之倚,此有國者不能不慎其所發耳。試以秦始皇築長城,隋煬帝開運河論之,夫匈奴寇邊,始皇以帝位之難保,而築長城,江南風景,隋煬帝以游觀之未遂,而開運河。是憂也,是樂也,殆皆不得其道也。使始皇易憂帝位之憂而憂天下,則民心未附,思所以得之,遠人不服,思所以柔之,使煬帝易樂游觀之樂而樂天下,則民之所欲,思所與聚,民之所惡,思所勿施,未始不能繼世而有天下也。惟其不能如是,大興土木,勞民傷財,開千古未有之巨工,而長城之築,猶焚詩書坑儒生之見也,運河之開,亦置離宮造龍舟之漸也,乃憂在胡人,而亡國之患,生於胡亥,樂在江南,而殺身之禍,倚於江都,是愈憂而患愈多,愈樂而禍愈大矣。推其滅亡之道,謂非一念憂樂之不慎歟。嗚呼,世之為國者,苟圖一己之私,而妄自憂樂,欲不為秦隋之續,其可得乎。
===============
漢文帝減租除稅論
論者以漢文帝減租除稅為仁,余竊以為智。考秦之亡,亡於嚴法,亡於孤立,亡於重稅,此大彰明較著者也。高帝約法三章,是除其嚴法也。大封同姓,是懲其孤立也。而於重稅,曾未計及。夫孤立乏援,與民無與,嚴刑峻法,兢兢者或可幸免,重稅則民不聊生矣。民之恨在是,秦之亡亦在是。文帝起自閭閻,深知民隱,故即位之初,遂減租除稅,一補高帝之不及,而固邦國之基。仁固已,其深思遠慮,非智者而能如是乎。
===============
勾踐卧薪嘗膽論
世多稱勾踐卧薪嘗膽卒達報仇之志,竊以為勾踐之為人,其心忍,其事拙,而沼吳者天也,夫人情莫不愛其身,至激於事理者不然,有所不得已也。越敗於吳,仇固宜復,然復仇之志,堅之於中,足已,而必卧薪嘗膽施之於外,究有何補,徒自苦耳。處己如是,待人可知。宜乎文種死而範蠡游也。吾故曰,其心忍,且春秋之世,弱肉強食,攻奪岌岌不可終日,豈有復仇而必之數十年後哉。勾踐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以之為強國之道可也,以之為復仇之方,則不可也。使勾踐未二十年而身死,則奈何,使夫差未二十年而先加兵,又奈何。縱不賚志以終,亦緩不濟急也。吾故曰,其事拙,以忍人為拙事,而達沼吳之志者,以夫差釋之歸也。放虎歸山,鮮有不為其患,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夫差不納子胥之諫,釋之以取滅亡,豈非天哉。吾故曰,其沼吳者天也。雖然,陳後主之亡也,亡於荒淫。漢劉禪之亡也,亡於愚昧。若勾踐之能起弱圖存者,亦鐵中之錚錚,人中之矯矯者也。
===============
懷與安實敗名論
昵聲色者,無大志,耽宴居者,無遠圖,盡人而知之矣,然盡人知之,而盡人蹈之,何也?蓋以聲色之足以惑,而宴居之足以戀也,則甚矣。膏粱醉飽之場,錮蔽斯人之心志者,不可勝數,可勝慨哉。晉之公子重耳,雄才大略者也,當其出亡適齊,納齊姜,以是言懷,良可懷也,馬廿乘,以是言安,良可安也。沉溺於此,不思遠圖,其志卑矣,重耳將老於齊矣。所謂取威定霸,垂名後世,無可望矣。其去駑馬戀棧豆者幾何,齊姜知其然也。曰:懷與安實敗名,夫齊姜女流耳,生長不離宮中,步履不出閫外,而其言如此,是殆女中之丈夫乎?吾因之有感焉。千古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名。所謂非常之人者,大抵不囿乎俗情者也。抱百年未盡之思,而一日之歡娛不之計,設後世流芳之想,而目前之逸樂不足謀,襟期磊落,倜儻不群,此豪傑之事功,非流俗人可及,亦豪傑之名譽,非流俗人所敢希也。況懸弧設矢,肇自初生,揭地掀天,方為奇士。男子志在四方,固有不可以一世者,倘於所懷而亦懷之,於所安而亦安之,則酣豢熏心,頓灰素志,託人宇下,不作別圖,而惟沽沽於聲色,役役於宴居,雖以雄才大略之重耳,亦不能於史冊增光,而直與草木同腐焉耳,有是以潭,人生名譽,成敗何常,一念之差,毫釐千里,可不懼哉。
===============
郭巨埋兒論
人孰不孝其親,孝親天性也。人孰不慈其子,慈子天性也。不孝者不能慈,不慈者豈能孝哉。然則,何以論郭巨之埋兒,蓋巨家貧以兒分母食,埋之以專事母,似孝實非孝也。夫巨之兒,母之孫也,人固愛其子,母亦愛其孫。為人子者當勉為奉事,以養其體,善於撫育,以養其志。雖甘旨有缺,藜藿不充,而兒孫滿目,繞膝承歡,含飴弄孫,晚景堪娛,母之樂不稍減也,孝莫孝於是矣。而巨竟不出此,以埋兒而事母也,當兒之將埋也,尺許小兒,輾轉鳴哀,高年老母,依門揮淚,母方恨其老而不死,以致子而絕嗣,吾知兒朝埋,母不夕生矣。母縱不死,養體不如養志,古訓昭然。埋兒以養母,是禽獸之養也,烏足以為孝哉。或曰,誠如子言,何以一鋤甫掘,萬金粲然,得毋誠能格天,天賜之以成全之耶,非孝而何。曰,非也,埋兒得金,是偶然耳。果蒼蒼者能成全之,則巨不貧矣,何用埋為。巨以偶然得金,以為天賜,而彰其孝行,是又惡而狡者也,豈近情哉。凡事之不近乎人情,與夫違背乎天性,不足以為訓,故備論之。
===============
《夫子遗墨:附载应文世兄近作-论类》影印件
立委当年手抄注释《李老夫子遗墨》扫描件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2-26 21:55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