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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史告诉我们,自然科学在自然哲学的圈子里兜来兜去了两千年之后,以伽利略、牛顿为代麦的近代科学家把自然科学从哲学里独立出来,与数学相结合,翻开了科学史上最光辉灿烂的一页。与此同时,西方医学以解剖学为先导,在自然科学的分析阶段脱胎换骨以后,以实验医学的面貌和气概,如饥似渴地吞食其它自然科学的养料,迅速地成长壮大起来。中医学则不同,它没有跟上近、现代科学技术的步伐,却完整地保留了自然哲学医的框架。如果我们感到这种情况落伍于时代,落伍的原因则应该从它的内部结构和机制中寻找。
一、从黑箱方法说起
早几年,许多人把控制论中的黑箱方法和中医学辨证论治联系起来考察,发现中医学蕴藏了大量的黑箱方法,一时惊诧之声不绝。其实,黑箱方法和经验性是一对孪生兄弟。黑箱方法所追求的是输入和输出的确定性关系(即经验),经验的内部机制正因为是个黑箱才没有达到科学理论的高度。
那么,什么是科学理论呢?一般而言,科学理论的任务是为了正确地解决客观事物和现象的内在机制,要解决“为什么”的问题,而不仅仅是“怎么样”和“是什么”的问题;科学理论的实质,在于要反映出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的具体规律,在于它的客观真理性,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其作用。尽管解释和预见以及科学理论来源于经验事实,但它们二者之间有本质的区别。经验事实上升到科学理论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要通过提出假说和验证假说等中间环节。下面,我们结合上述认识来看看中医学理论的发生、检验、作用和免疫等机制。
二、中医理论的发生机制
人类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有一个艰难的历程。史前的纯经验时期,人类就象在茫茫的黑夜里摸索着零碎的、散乱的、随时就会遗忘的知识片断。当踏入理性思维阶段,最初的尝试往往只有广度没有深度。那时有多少事物环绕着人类,而最先被考虑到的是事物间的联系。那时的所有知识都包容在一个总体框架之内,直观、思辨、类推和原始的整体自然观为其方法特征。那时对于任何一个具体问题,常常采用千篇一律的观点和方法来解释,或者从天上到地下、从社会到人格,把仅有的知识拿来联系、类推和说明,“用理想的、幻想的联系来代替尚未知道的现实的联系,用臆想来补充缺少的事实,用纯粹的想象来填补现实的空白。”(恩格斯语)这就是自然哲学时期自然科学的情景,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近代实验科学的兴起。
中医学理论发生在自然哲学的自然科学时期,它深深地烙印着这个时代的历史痕迹:(1)用哲学的普遍性概念替代医学具体事物和现象的命名。有的直接引用,如精、气、神、气化、生克、阴阳等等;有的经过改造,如肺金、脾土、肝气、相火、心阳、肾间动气等等。(2)用哲学的一般性原理替代医学特殊问题的解释。如用精气的升降出入、阴阳的对立互根、五行的比类取象、生克乘侮来说明人体生命过程和疾病发生、发展和预防的具体事实。(3)用事物的表象来譬比、类推医学研究对象的内在机制。如用六淫及其特性来解释外感病的病因、病理和药物的药程,用四气五味解释药物性质,用君臣佐使解释药物配伍等等。
上述现象有哲学“代替论”的倾向,用一个形象的术语来说就是“拉郎配”(其它古代自然科学也是这样)。当医学的经验事实一时无法揭示其内部机制而又企图解释时,就临时匆忙地拉一些表象经验或哲学原理来充当说明;这种生造的关系一经协定(即约定俗成),就相伴至今,经验和理论维持着一种“没有爱情的夫妻生活”。毕竟,事物和现象有它自身的具体机制,只有它自身的机制才和它形成深厚的必然联系。这正是中医学现代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
三、中医理论的检验机制
鉴别一种学说或理论是否为科学理论,关键看它是否具有客观真理性,是否能够接受客观事实或实践的检验。中医理论是科学理论吗?经过几千年临床医疗检验的中医理论难道会不科学吗?!然而,如果我们过细地推敲一下其检验机制,就会发现和其它自然哲学时期的自然科学一样,中医理论有它的不可检验性以及临床医疗对理论的检验的局限性,下面先看两个例子:
例如,“肾藏精”的学说,且不论前人最初怎样把精液由前阴所泄与肾连在了一起,又不论精液与生殖的关系又怎样扩展到人的生长发育、性功能等方面。如果实际地考察肾为何体,精为何物,它们今天已成为虚设的概念,纯粹的主观规定或习惯说法。假若今天仍有人要别出心裁,提出并非“肾藏精”,而是“肠藏精”或“肝藏精”、“脾藏精”、“心藏精”(这些并不是不能够附会到一起的,甚至也可以找到“现代依据”)。那么,“肾藏精”将以什么力量和方式去战胜其它呢?是用习惯、传统还是用事实呢?倘若他继续阐发,如果肠(或肝、脾、心等)不藏精,就会出现男子精少、阳萎不育,女子无月经或原发不育以及小儿发育迟缓、智力不全或成人早衰等,用补肠(或肝、脾、心等)之剂治疗,如大补元煎的方药,难道不也是千百年临床实践所证明了的吗?难道不也可以指导临床医疗吗?事实上,临床所检验的并不是“肾藏精”或“肠藏精”本身,而是大补元煎的方药治疗生殖、发育等一系列病证的经验事实,真正的理论(即假说)并未得到检验。如此,这种理论仅属虚设,从某种意义上讲,或此或彼、或留或弃对临床并无多大影响。退一步说,如果有人问上述一派症状何以知道是“肾不藏精”?我们只能回答,肾不藏精就引起这一派症状,或因为用补肾精的药物治好了它。那么又问怎么知道这些药物的“补肾精”作用呢?我们只好又说,因为服用它,“肾不藏精”的症状得到改善,就只能这样简单重复,循环印证。
再如“营行脉中,卫行脉外,营周不休,五十而复大会……”的说法,有人说这是体循环的提出。实际上营气和卫气只是一种猜测性的设想,我们既捕捉不了它的物质实体,其运行轨迹又无象可察,何以证其有,何以判其无呢?然而我们对它的功能,对它的病理及证候却记载得十分详实,并且诸如“调营卫”、“固表气”、“滋营阴”、“清营热”等贯穿理法方药。临床疗效是否就能证实营卫之气的存在及其生理,病理呢?是否就算是经过了实践检验了的理论呢?显然,同“肾藏精”的情况类似,临床医疗只检验了“药证效应”,却并未检验用营卫学说解释的生理、病理、治法和药理。
鉴于上述,我们感到:结构和功能的非一致性,是我们中医理论接受检验的第一道障碍。其实,古代医家并不一开始就愿意让生理、病理脱离组织结构,只是由于直观的局限,方去借用哲学思辨。后来又由于解剖学发展的停滞和经典著作的“惯性作用”,我们逐渐习惯于用一种恭敬的心理来调和经典与事实的矛盾,先后出现了诸如“人有血肉之心和神明之心”、“三焦无形”、“以象测脏”、“内经的五脏非血肉的五脏”等说法。调和的结果使脏腑的生理、病理越来越脱离脏腑的组织结构,弄得中医理论丧失了可供检验的客观实体。
中医理论接受检验的第二道障碍是自然哲学医提供某些不是可资检验的实际结论。医学概念的虚设和套用(如肝阳、心火、脾气、肝郁、原气、命门等等),伴随着医学理论的臆测和思辨。我们要检验心火、肝阳及其对生理、病理的影响,无异于请一个活人去吃纸上的“肉”字,只能望“肉”而兴叹。
中医理论接受检验的第三道障碍是临床医疗验证理论的非确定性效应。临床医疗完全可以以一种纯经验的形式独立存在。中医学的黑箱特点表明,指导临床医疗的是不管黑箱内部机制的输入和输出的确定性关系,即药证效应,通过亿万次尝试得出的经验。因此,临床有效未必就能证明理论正确。
那么,中医理论是否毫无检验标准呢?那也不是。它的标准是医学体系创立时期的经典著作。这个标准的重要性在于它权威性地把各种学说控制在自己的体系之中,能够一脉相承。因此,中医理论的实质是:以古代哲学为构架工具的、以思辨和类推为特点的、用来解释医学经验的、未经科学验证的假说体系。
四、中医理论的作用机制
中医理论未经科学检验、不是科学理论,是否就说它毫无意义毫无作用呢?结论是否定的。中医理论通过它独特的作用方式产生着不同的效应,有积极的和消极的,主要分述如下:
1.解释作用
2.替代作用
3.束缚作用
五、中医理论的免疫机制
理论或学说的免疫机制是被事实检验或其它理论攻击时,表现出来的保证自身存在和延续的主要特性,如排它性、变异性、脆性、韧性等等。如果某些保护手段过分使用,则可能导致理论本身的封闭和停滞。中医理论的免疫机制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引入特设性假说
2.修改原有的定义
3.利用虚设性概念
4.避开可证性结论
5.洗礼传统的学说
6.采取封闭性策略
六、结
历史给我们提供了思考:为什么突飞猛进的现代科学技术不能使中医理论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为什么勃勃生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总是取代不了中医学朴素的辩证法和原始唯物论的指导地位?中医理论的落伍机制表明,中医学的现代化进步并不能简单地通过辩证唯物主义的洗礼,现代“三论”方法的洗礼,现代自然科学的洗礼就可以完成。而要真正地脱胎换骨:把哲学化解释从医学经验事实中分离出来,探索其自身的具体机制,建立与经验事实有必然联系的理性认识,彻底地改变中医学中哲学与经验的貌合神离的“代替论”倾向。从具体事实的具体机制着眼,这是现代自然科学的立足点,也是立足于现代科学基础上的辩证唯物主义的逻辑出发点。
医学与哲学198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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