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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鹅宾馆、橙汁和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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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看电视新闻，说广州的“白天鹅宾馆”已被列为“国家文物重点保护单位”。一个五星级宾馆，竟然被列为“国家文物重点保护单位”，这是怎么回事？仔细一听，是说这个宾馆是1983年由香港企业家霍英东出资建成的，采用的是外国的宾馆管理模式，它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一个起点、一个标志……
这则新闻立刻让我回忆起80年代在广州的一次有趣的经历。
1985年，教育部给我们北师大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一笔经费，要求我们主办教育部首次文艺学研讨会。那年初夏的一个清晨，我和我的同学、同事与朋友齐大卫一起来到广州，我们住进中山大学的招待所，在那里等几位老师，以便一起渡海到海南岛海口市----那是我们要去开会的地方。
白天无事，我就和大卫一起去逛街。大卫是一位风流倜傥的人，穿着西装，系着崭新的领带，戴着墨镜，一步一摇。我则穿着一件旧式的中山装，土里土气，对大城市的一切都有一种惧怕的感觉，所以像一个乡巴佬。我们两个一起走，我就如同是他的跟班，他是大老板，我是他的随身秘书之类。我们逛来逛去，终于来到了珠江边上的刚刚落成不久的白天鹅宾馆。我们先在外面欣赏它的倩影，然后就像进去参观。我对大卫说，这么高级的宾馆会随便让人进去参观吗？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进去吧！大卫就说：怕什么，我们只管闯一闯。我只好怯生生地跟着大卫往宾馆的门口走去。我们走过了第一道门，一位男服务员不但没有拦我们，反而笑着伸出手让进去；我们走进第二道门，一位女服务员仍然是笑容可掬地伸开手把我们让进去，连一句也不问。这样，我的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尽情地地参观了那高雅而又生动的、美丽而又不失俗气的内部装饰，特别是前厅的一股流水，从高处奔流而下，发出清脆的声音。虽在宾馆，却让人听到天籁之音，令人难以忘怀。
然而，我们终于还是“遭遇”到“不幸”。那是在我们参观完宾馆之后，走到了珠江边上。我们觉得都有点累了和渴了，可巧，作为“白天鹅”的一部分，他们用一个精致的围栏，围起了一个可以眺望珠江风光的卖饮料的小院子。我们也就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在院子所摆设的藤椅上坐了下来，腿脚立刻放松了，观赏着珠江上的船只一一从我们的身边驶过，望着那白帆远去，清风徐来，心里真是爽快。正当我们看得出神之际，背后响起来脚步声，我们扭过都来，看见一个戴着帽子的男服务员向我们走来，问道：二位先生要喝点什么？这出乎我们的意外，大卫看了看我，我意识到既然坐在这里，就必须要饮料，否则你就不应坐在这优雅的地方。我立刻想到当时北京街头卖饮料的情景，知道最便宜的是橙汁，一元一杯。我就给大卫说：一人一杯橙汁吧！心想不过消费二元钱，这有什么了不起。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用盘子端来两杯橙汁。我们仍然坐在那里一边喝橙汁，一边欣赏珠江的美景。过了好一会儿，我们已觉得心满意足，站起来，可以走了。招呼服务员过来。大卫问我：多少钱？我说：我不知道，不过最多一元一杯吧？大卫为小心起见，在服务员递过来的盘子里，放了十元钱。服务员往回走，过一会儿，又走回来，说：先生，钱不够。大卫愕然，吃惊地看着我。他就又添加了五元一张的钞票。服务员又往回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到我们面前，说：先生，对不起，钱还是不够。大卫终于不解地问：“多少钱？”服务员说：一杯十元，两杯二十。大卫只要又加了五元。这才离开了白天鹅饭店。
回中山大学的路上，大卫和我都觉得“白天鹅”的橙汁太贵了，总觉得是被人敲诈了一般，十分心疼。要知道，在1985年前后，我们的工资虽然长了，但也不过每人每月80元左右。这一杯橙汁，就要去了我们月工资的八分之一，能不心疼吗？这是往我们心头割了一块肉啊！倒霉透了！这简直是一场灾难，因为这打乱了我们的预算。回到中大招待所，我们就忍不住把我们在“白天鹅”的“遭遇”给来看我们的中大的朋友、老师诉说了一遍。他们哈哈大笑，说：你们真是老土啊！我们问：这个价不是太敲人吗？然后他们说：这不是买橙汁的钱，这是你们交的坐那椅子的钱。你们想想，那样美丽的地方，那样舒服的椅子，能让你们随便坐吗？究竟那是多少客人坐在那里啊？我们想了想，可不，当时坐在那里欣赏珠江美景的，的确没有没有别的游客。大卫“啊”了一声，大喊上当。
到了海口，我们在“白天鹅”的“遭遇”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嘲笑我们坐在白天鹅饭店的珠江院子翘着二郎腿喝橙子的经历。大家嘻嘻哈哈，大笑不止，说我们不能适应“开个开放”的“新情况新问题”。不过这种善意的笑声，成为那次会议的一大“议题”，一大笑话，尽管我们为失去那二十元而心疼，但心疼中也有自嘲，后来就干脆变成了笑。唯有我心里很不服气。我对大卫说，我一定要用这个“故事”赚回二十元钱来。大卫摇了摇头：你有什么办法把这二十元赚回来？真是！不过在会议开完的时候，我们已经把损失的这二十元钱的事情忘却了。在坐车游三亚的路上，大卫给大家唱了“万泉河，五指山”，他可是一位民间歌唱家，他的动人的歌声，赢得了满车的掌声。在“天涯海角”的景点，我们捧着大椰子喝着非常便宜的新鲜的椰子汁，望着茫茫南海，把那“白天鹅”“遭遇”的倒霉事扔向朝我们涌来的美丽海浪中。
会议如期结束。我们回到广州。我和大卫还是住中山大学的招待所。这时候，中山大学中文系领导，邀请我给他们的学生做一次学术讲演。我愉快地答应了。我还特别邀请大卫也去听我的讲演。我讲了一个美学题目：“距离说与橙汁”。我就从我和大卫白天鹅饭店喝橙子的故事开始，开始了我们的讲演。我在讲完我们的故事之后，说：什么是审美距离？这不是实际距离，是心理距离。我们的“悲惨”故事，我们自己有过心疼，甚至觉得是“灾难”，但在会议中引来那么多的笑声，最后连我们自己也不心疼了，也开怀地一起笑，因为我们不再斤斤计较损失的那二十元钱。为什么本来是一个令人心疼的故事，最后却变成了大家的笑声，变成了自己的笑声呢？这就是因为我们变换了一个角度来看同一个故事。所以，变换一种无功利的角度，往往可以把“苦难”转换为审美的欣赏。然后我引出了布洛的“距离”说，把他的“雾海航行”的故事与我们的在白天鹅饭店喝橙汁的故事做了比较，作出了相似的结论。当然那个讲演比这里叙述的要详细得多，我整整讲了一个小时。这个讲演赢得了同学们的笑声和掌声。大卫也完全没有想到我会把距离说与我们在白天鹅的遭遇联系起来讲。
在我们即将离开中大招待所的时候，中大给了我三十元讲课费，而且免去了我们两人全部的食宿费。瞧，我就这样不但把我和大卫在白天鹅宾馆所损失的二十元钱赚回来了，而且还有“盈余”。
失去的，不仅仅是失去，人们假如需要，完全可以从“失去的”那里挽求回来。“白天鹅”不仅以它的美，而且以我们在那里的经历，给我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印象。（201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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