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的快乐童年不知在哪一天被文革打断。记得一天半夜我被突然惊醒,趴在床上看见一个解放军扶爸爸坐着,爸爸断断续续的说让给那个叔叔倒水。后来才知道,那是个军代表,他见爸爸被造反派批斗殴打得快不行了,就用摩托给送了回来,不然爸爸那天就回不来了。
更忘不了一天哥哥带着我去看妈妈挨批斗,只记得妈妈挺着大肚子站在台子上低着头,我们去时妈妈抬头看见了我们,眼眸中立即显出难抑的慌乱与深深的痛苦,但没等她再有所表示,造反派就去打她让她低头,当时还有好多人在台下看着。那一天我不到5岁,哥哥不足十岁,而小我五岁的妹妹还正在妈妈的肚子里,兄妹三人就这样陪着妈妈挨批斗。哪个父母会听任年幼的儿女目睹那样的场面?更何况我的母亲师范念的国文后又毕业于华西,人性、幼儿心理了然于心。母狼保护幼崽尚且奋不顾身,难以想象当时大庭广众下我身怀六甲,一生清高、温良的母亲当着一双年幼的儿女低下头时内心的凄凉与悲愤!这个情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的记忆里愈来愈清晰,也不记得当天晚上我是否哭过,但是一定有什么让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女孩永远的记住了那件事那些人。时至今日,我仍然想不起来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只是好像哥哥在千方百计的哄我,记忆中是墙上高高的挂着一个绿色的提包,要在床上才能拿到,提包里面记不得是生还是熟的胡豆,也不记得吃没吃。
爸爸关禁闭时,在我们家五年的钟婆婆带我天天去送饭,记得爸爸总是很慈爱的把好吃的东西喂给我吃。好吃的东西被婆婆巧妙的藏在饭盒的下面,上面放上一些很差的饭菜,因为那些看守的造反派看见就会训斥,说这种人还吃这么好?多亏了善良的钟婆婆,顶着压力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代替我的爸爸照顾快要临盆的妈妈、幼小的哥哥和我。
长大后听妈妈说,她当时就是因为怕爸爸一时想不开,才让我每天都跟着去送饭。年幼的我可能是因为可以见到爸爸又有好东西吃,所以每次总是很积极、快乐的跟去。当时爸爸除了不停的写所谓的“交代材料”,还不时被人戴上高帽子游街,并几次差点被造反派打死。我坚强的妈妈一定是想通过尚不知人间苦难的我告诉爸爸绝对不要放弃。后来我问爸爸,受到那样不人道的对待有没有想到过死?他一笑说:“我们枪林弹雨都过来了,还怕这个!”。他说他问心无愧,不像那些造反派会畏罪自杀。
后来妹妹告诉我,当妈妈看到他们厂一个恶贯满盈的造反派刑满释放回来时,很凶的冲上去骂他,问他为什么打我爸爸。当时那些脑残的造反派除了揪斗自己单位的人,还会跑到别的单位揪人来斗。这是我知道的我生长在以耕读传家为荣的传统家庭中的母亲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态。此外,就我知道,我的妈妈一生不曾大声的讲话,总是很温良慈爱。几十年后,还有人告诉我她小时候在我们家吃白果炖鸡的事。那时妈妈他们厂很多人的家属从农村来,经济不宽裕,我们家做好吃的东西,常常都会有几个小孩来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