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
北京野果（上、中、下）
|||
《大众科技报》, 2010.01.05/12/19,C04
北京野果（上、中、下）
刘华杰
北京大学哲学系、北京大学科学传播中心教授
梭罗在《野果》一书中说：“采浆果这活儿本身的意义远大于吃浆果。”他还说，长浆果的地方本身就是一所大学；城市化使许多人失去了享受大自然的权利；土地私有化以及劳动分工剥夺了人们亲手采集无数野果的权利。
我女儿从读小学时起，学校在秋季就组织他们到果园采摘，这是一项很好的体验自然的教育活动。在采摘中，孩子们上窜下跳、喜形于色，由此你也许会猜测到，野外采野果更是妙不可言。我读小学时候，学校春季组织采蕨菜为国家换钢铁，那时候中国缺钢材。秋季则组织“小秋收”活动，教师带领学生上山采集各种野果；收获的野果在农村的供销社卖掉，老师把钱换成常用的文具分给学生。回想起来，多么美好，我女儿这一代以及再下一代已经无法享受到这样的教育了。就算孩子们有时间上山，老师和学校也担不起责任。
野果是大自然的产物，是上帝赋予人类以及其他动物的礼物。禁止或放弃采集野果，就相当于剥夺了或忽略了上帝赐予我们的礼物。
我的老家在东北长白山，野果伴随着我长大，我认识并持续品尝了家乡几乎每一种野果。比较起来，北京周边山上尚存的可食野果，种类和数量上都少于东北，特别是在数量上。不过，即便如此，仍然有许多不错的野果。如果注意大自然的节律，不错过季节，一样能够采集到美味。
这里面有两个关键问题：第一，要毫无差错地认识野果，因为并非每种野果都是为我们人类准备的，有些有毒，人吃了之后很危险。第二，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找到它们。这两点都离不开最基本的植物博物学。前者虽不要求知道拉丁学名，但必须辨认清楚。后者虽然不要求掌握精准的物候变化，但必须经常上山，熟悉大自然的变化脉络，大致知道哪种植物长叶了，哪种植物开花了，哪种植物果实快熟了，以及各种变化的排列顺序。
北京的可食野果并不算太多，我依个人的感受，把它们分成三级，一一做简要介绍，也许有用。数量太少的不考虑，因为即使我介绍了，到野外你也难碰到，调你的胃口不大合适。比如山葡萄是一种非常高级的野果，北京也有此物种，但现在越来越少。这类情况就不计在内。
一级野果：味道酸甜独特，可直接可食。此级重点推荐毛樱桃、桑葚、山楂叶悬钩子、软枣猕猴桃、野山楂、东北茶藨子。
毛樱桃(Cerasus tomentosa)，蔷薇科灌木，常见，比如海淀区樱桃沟和阳台山。6月初就成熟，属于野果中成熟较早者。果实密密麻麻长在茎上，没有家樱桃、美国大樱桃大，但味道却是不可替代的，特点是汁儿多。果皮外有绒毛，其俗名字就来自这一点。果实成熟后较软，不易保存，最好是在野外直接食用。但不可过时食用，这一原则适用于所有野果。我们人类已经走出丛林、草地，胃口已经发生了变化，吃过多野果会感到不适。毛樱桃易成活，可以在家野植物一株。既可观花，还可食果。
桑葚，桑科植物，北京有两种桑(Morus alba)和蒙桑(Morus mongolica)，山区常见，初学者可以不细分这两者。果实有红紫色和白色两种。北京房山周口店和昌平虎峪沟、碓臼峪非常多。要想吃到最甜的果子，有时需要爬树。同样只适合在野外现摘现吃。如果要带回家，一定要事先准备好一个抗挤压的小筐或饭盒。有一次我带几个研究生去山里吃桑葚，不一会，这些小家伙的嘴角和手上都紫得可怕。实际上没什么，只是桑葚汁染的，要过好几天才会洗干净。
牛迭肚（Rubus crataegifolius），也叫山楂叶悬钩子，多年生半木质化草本植物。在北京，与它同类的还有华北覆盆子(Rubus idaeus var. borealisinensis)和石生悬钩子(Rubus saxatilis)。果实均可食，统称“覆盆子”。“覆盆”，就是倒扣着的“盆”的意思。当然，要属牛迭肚的果实个头最大，三种植物中它也最常见。这真是一种相当不错的浆果。植物学上，叫聚合果。近球形，成熟后鲜红色，轻轻一拔就会从果蒂上摘下。这野果宛如由数十个到上百个小果粒儿组成的“窝窝头”。一般成片生长，遇上一片，能吃个够。吃不了可兜着走。小时候我们用胳膊挎着小筐，专门上山采牛迭肚的果实，几小时就可以采一筐。乡村集市上一般都有出售的。东北人管这种果实叫“婆婆头儿”。这种植物的叶子带刺，被称作“老虎獠子”，意思是扎人不含糊。但它是一种优质的饲料，秋季快变红时全株割下捆好，冬季可打成秕谷喂猪。
软枣猕猴桃(Actinidia arguta)，猕猴桃科植物，又名软枣子、藤瓜、猕猴桃。它是一种高大藤本植物，能长30米高，藤茎可达手腕粗，嫩茎具右手性。果实有大拇指前半截大小，光滑无毛，不同于市场上出售的猕猴桃，但切开果实，或者咬一口，你就会发现它们是同一类水果。只有熟透时才变软变甜，但熟透的果子极怕挤压，保存时间很短。一般要提前几天摘下，放在家里让它再变熟。但这种果子的味道远不及在藤上自然成熟者。采摘这种果子，一般要会爬树，那可是俺的强项。这种植物可用作园林造景相当不错，不亚于紫藤、葛、凌霄。
野山楂（Crataegus pinnatifida）是北京地区广泛分布的另一种优质野果，除了个头小外，它在其他所有方面都强于栽培的山楂和红果。采食野山楂有多种办法，最有趣的则要像鸟一样，在雪后，趴在野山楂树下方的地上，慢慢翻开积雪，小心地捧起厚厚的落叶，鲜红的果子就会进入视野。拣起一只，稍擦拭一下，就可拿到嘴边品尝。如果别太声张，你也能看到周边许多鸟跟你一样，做着同类工作。北京延庆还有一种同属植物甘肃山楂（Crataegus kansuensis）。其果实小而软，熟透时非常面，只可现摘现吃。
一级野果中最后一种是东北茶藨子(Ribes mandshuricum)，它是虎耳草科灌木，北京百花山、东灵山和河北小五台山一带有分布。成熟时果子像红灯笼一样透明可爱，如地球经线一般的灯笼骨架，透着光隐约可见。浆果味道相当特别，以酸为主，有一丝甜味。吃的时候可心缓慢地一粒一粒地吃，也可以同时放入口中四五粒、五六粒，把汁吸出，然后把全部果核一起吐出。吃上30粒足矣，否则牙会受不了。
下面要介绍8种二级野果，就直接食用而言，二级野果品质要稍差一点。
二级野果首推山荆子（Malus baccata），蔷薇科植物，与苹果一个属。一年生的幼苗常用来嫁接苹果。山荆子果柄细长，果实相对较小，最大的也不到小指肚大。必须熟透时吃才有涩味。冬日里树上剩下的已晒得半干的果子，味道最纯正，还可以像野山楂一样在树下落叶中寻找。如果等不及，在果子刚泛红时，也可以采摘，回家后放到碗中，加入冰糖上锅蒸后食用。我发现，属北京延庆西大庄科一带的山荆子长得好。
北京遍地是酸枣(Ziziphus jujuba var. spinosa) ，在野外想不碰到它都困难。酸枣果肉不多，核却颇大，可以说是皮包骨，按正常思维它算不上好果子。但它有一种特殊的酸味，生津止渴，泡水喝亦可。以我的经验，整个冬天都可采得。各种植物叶子都落了，远远就能望见酸枣暗红色的果子挂在带刺的枝头。采摘酸枣要注意别扎到手指，也要防止划破裤子。
君迁子(Diospyros lotus)的果实也最好在冬天采摘。它就是黑枣，也叫软枣。样子与柿子几乎一模一样，因为它们都是柿树科的。成熟后颜色纯黑，外面有一层薄薄的白粉。坦率说，野生的君迁子总是有涩味的，但在寒风中吃上几颗，只会觉得甘甜，而不觉其涩。坐在屋里吃，那要另说了。梭罗说，有些野果只能在寒风中品尝。与栽培的黑枣不同的是，野生果子中通常有多个黑色、片状、坚硬的种子。这些种子发芽率很高，如果想见证一种植物是如何生长成乔木的，你完全可以做个实验：把吃剩下的君迁子种子埋在花盆里，不久它就会发出小苗、长出茁壮的带亮光的大叶片。移植到室外，一年就能长到一米以上，如果这时你改变了主意，第二年春天你可以在上面嫁接上磨盘柿子。
沙棘(Hippophae rhamnoides)是胡颓子科植物，北京的东北部和西部都有分布，但《北京植物志》没有收入。枝上有刺，果实黄色，黄豆粒大小，紧密地贴着枝条生长。你也许喝过沙棘饮料，与野果味道是差不多的。在野外可以直接食用，但不能多吃，原因是太酸。采回去煮水，加点糖饮用还不错。但采摘它，是件麻烦事。我一直不知道沙棘饮料厂是如何做的。
美蔷薇（Rosa bella）是蔷薇科植物，当年生幼枝刺非常多。果实外有稀疏腺状刺毛，摘下可啃食果皮，但不要碰到里面带毛的种子。果子含维生素很多，带萼片晒干的果子最适合泡水喝，据说是优质饮品。
蛇莓(Duchesnea indica)类似草莓，也是蔷薇科植物，匍匐生长。抹掉果实外面的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种子，可直接食用发白的果肉，有淡淡的甜味，但最好是采摘一些榨汁喝。此植物繁殖迅速，可用来做荒地绿化。
欧李(Prunus humilis)是蔷薇科小灌木，一般不超过一米，常生长在山梁通风处。果实像李子，但果肉极少，味道很一般。果子几乎贴地生长，通常只有翻开叶子才能发现它们。
五味子（Schisandra chinensis）是木兰科藤本植物，又名北五味子，茎具有左手性，雌雄异株，成穗状聚合果。浆果肉质，成熟时紫红色，可少量生食。全株有特殊香味，可作香料。叶和果实均可煮水喝。东北人家里做大酱时，一定要加入一些五味子藤同煮，既可调味又可防腐。
最后介绍三级野果，共4种，均属于坚果类。这类果子要砸开吃果仁。
超市出售美国大榛子，榛仁也有做巧克力的。北京的山上也产榛子，只是果仁个头小多了。榛(Corylus heterophylla)和毛榛(Corylus mandshurica)，在北京分布广泛。后者形状十分可爱，也叫胡榛子、角榛，一般生长在海拔稍高的地方。采榛子必须掌握好时候，早一点晚一点都不成。早了果仁没长实，晚了松鼠就抢先一步了。
胡桃楸(Juglans mandshurica)是胡桃科植物，也叫山核桃。与家核桃相比，果实小而坚硬，用手是拍不碎的，牙咬也不成。果仁含油较多。我总觉得华北的山核桃要比东北的小，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一个种。俗语“七月核桃八月梨”，阴历七月，就该采山核桃了。把果子从树上摘下或打下，要用脚蹬去有毒的外皮。对于熟透的果子，这一步骤很容易操作，如果尚未熟透，果皮就会粘得很紧，碰到手上，立即变黄，一周内无法洗净。山核桃的外皮也有用途，栽大葱的时候为了防止地蛆啃咬，可以放一些山核桃皮或者树叶，既可做绿肥又可当生物农药，一举多得。
最后一种是蔷薇科的山杏（Armeniaca sibirica），北京向阳的山坡上容易找到。完全成熟时果肉也可食，但人们更看重它的果仁。果核虽然不算大，但十分饱满。山杏结实较多，有的人家在房屋周围也会栽上几株，打的也是果仁的主意。有人称其果仁为苦杏仁，其实通常并不苦。
在北京，偶尔也能买到野果，但那性质完全变了。买野果食用，是没出息的表现。野果一定要自己亲手采集。
梭罗说，野果成熟的时候，应当给孩子们放假，为的是培养他们的想像力，为的是他们的身心健康。野果毕竟不如家果，但采食野果让人们恢复野性、感受大自然的丰饶。
图片说明
001毛樱桃的花
002毛樱桃的果
003桑
004市场上出售的桑葚
005蒙桑的叶
006牛迭肚，也叫山楂叶悬钩子
007牛迭肚的果实，像窝窝头。
008牛迭肚的果实
009石生悬钩子
010软枣猕猴桃
011甘肃山楂
012东北茶藨子的叶和果
013东北茶藨子的果
014山荆子
015山荆子
016酸枣，尚未完全成熟
017酸枣
018君迁子
019沙棘
020美蔷薇的花
021美蔷薇的果
022欧李
023五味子
024毛榛
025胡桃楸
026山杏
说明：博主本月１２日将到牛津大学，博客关闭。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222-285626.html
上一篇：哲人石丛书座谈会相关人物
下一篇：科学剥壳的二阶打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