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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预报,路在何方?
地震到底能不能预报?汶川地震后出现了对立的声音。一方面搜索各种相关文献,将那些警告龙门山地震危险的文章一一公布,以证明地震局失职;一方面则以科学权威的身份指出:在现今的科学水平下,短临预报成功率很低,即使人们津津乐道的海城预报,也有“运气”的成分,现在不应对预报(尤其是短临预报)寄以不切实际的希望,而应在地震监测网站上加大投入,以期若干代人后,或许能攻克这个世界难题。
看来,地震预报是个尚未取得共识的学术领域,让我们从研究思路着眼,领略一下学者们在这条道路上走过的艰难历程。
回顾过去的地震预报研究,可以识别出研究中的三类主要思路。
地下岩层突然发生断裂,在极短时间内释放出大量的能量,产生了地面位移和错动并辐射出地震波。构造地震就是这样产生的。这个概念叫做地震的断层成因论。多数地震学专家对此都无异议,差不多已成定论。
至于断层的产生,一般都假设是由于构造运动使地球内部的切应力慢慢积累并在某些地区集中。当积累的应力超过一定的限度时,便产生了断裂。这样,地震活动性`就与最新大地构造形态发生了联系,即是说,地震应发生在构造差异运动最显著的地区。
沿着这一思路,地震预报的基础是摸清构造运动的态势。1967年初,李四光提出要调查和鉴定现今还在活动的构造带和构造体系,确定活动的程度和频度,进行地应力场的分析,找出确有发生地震危险的地带或地区。1970年编制完l:400万《中国主要构造体系与震中分布图》。成图后,在2O世纪70年代,我国发生7级以上地震共l4次,其中有lO次发生在该图预测的危险区域或边缘,即该图覆盖了71%的强震发生区域。此次汶川地震就发生于早已发现的龙门山断裂带。
摸清断层分布后,就需要检测各板块或地块的相对运动,发现那些挤压或拉伸最强烈的断层,它们可能就孕育着地震。
由于当时的技术手段还无力精确、可靠地监测板块或地块的相对运动,可行的选择是监测这种运动的后果--应力异常。邢台地震后,地质部地质力学研究所在李四光指导下,立即在河北隆尧尧山建立了压磁地应力观测站。到1976年唐山地震前后,我国共建立110个地应力观测站。
1966年3月22日河北宁晋发生7.2级震,震中烈度10度。震前十几小时,尧山压磁地应力观测站获得了一个突然加压,地应力曲线呈“膝”状的压力信号。提示了地震与地应力异常的相关性。
1969年谢挺通过河北省里坦一个4级多地震地应力状态变化,在世界上第一个提出:地应力曲线的“凹兜”异常主应力方向可以指向震中,多台可交汇震中。
1971年一季度,地震地质大队运用“凹兜”负异常及其异常主应力方向交汇震中区,基本正确地预报了在山西、河北交界南段,发生的三个4级左右的地震(2月22日黎城4-3级地震、3月1日临城4.4级地震、3月l6日巨鹿4.0级地震),
6月3日2O时地震地质大队向中央地震办公室上报《地震预报登记卡》:
“时间:1971年6月4目~6月l2日;地点与震级:
1、昔阳、长治、平遥、临汾连线范围发生5级左右或3.5--4级震群。
2、渤海地区(包括辽宁、长海)发生4级左右。”
结果是1971年6月5日发生了4.8级和5.2级地震,震中距昔阳3O公里。这是中国及世界上第一张预测破坏性地震三参数基本正确的文字地震预测记录。
2004年l2月,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非线性力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尹祥础在《力学与实践》第26卷第6期上发表《地震预报的新途径加卸载响应比理论》,提出:
“地震的孕育过程就是震源区介质的损伤、演化、破坏过程。这一过程主要是力学过程,抓住这一点就抓住了问题的本质。”
“如果材料的受力单调增加,材料将分别经历弹性变形、损伤、失稳等过程。弹性变形的最本质特征为其可逆性,即加载过程和卸载过程时可逆的,因而,其加载响应率和卸载响应率相同,损伤过程的本质特征与弹性过程相反,具有不可逆性,反映在本构曲线上,其加载响应率大于卸载响应率,这种差异反映了材料的损伤或劣化程度。”
他用岩石做破坏试验,以岩石在压力下的声发射作为响应,计算其加卸载比。实验证明,在弹性变形区间,加卸载比在1附近波动,在试件破坏前夕加卸载比显著上升。论文提供了用此法预测1990-2002年底北京地区4.5级以上地震的效果:预测的准确率高达80%。
类似地,民间学者孙威也从岩石破坏试验和加载、卸载角度研究,但他选择的“响应”是用自制仪器记录的地应力。
第二种思路认为构造运动不足以解释地震,应从前兆与地震的对应关系中寻求其他的解释。
美国地震学家李克特在《地震学初步》中就指出过,真正伴有明确的成因断层的大地震,观测到的并不很多,典型的有日本浓尾地震(1891)和美国的旧金山地震(1906),但是更多的大地震是找不到成因断层的,看到的断层多半是次生的,即是说,它们是地震之“果”,不是地震之“因”。
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时,人们在震中区发现了很长的断层,但是在断层上打钻,证明它是很浅的。一个很浅的断层,即使很长,也未必能产生那样大的地震。所以它很可能只是地震的次生现象。
根据断层成因的概念,大地震应该发生在大地构造差异运动较强烈的地区,因此地面上可以观测到的构造差异运动的痕迹就成了估计一个地区的地震危险性的一种判据。但是事实上,大地震往往并不发生在有明显差异运动的地方,1966年之前,邢台地区就未发现明显的构造差异运动。
虽然几十公里长的断层所释放的能量是可观的,但分布得也很广。如何能集中在局部地区以产生山崩地裂的破坏,其物理机制也还不清楚。(见《傅承义谈地震》1988年《科学》32卷2期)
这次汶川地震,我国在构造运动方面的监测能力已大大增强,2001年启用的中国地壳运动观测网络正式运行7年,每年超过0.5毫米的移动就能测出。据美国地质勘探局地震学家露西尔·琼斯称:龙门山断层带属于活跃断层,以每年若干毫米的速度在移动,今年的研究记录显示它今年来每年移动15毫米。(《美国地震专家:短期临震预报是世界性难题》2008-05-20新华网北京)。
尽管如此,在5月16日人民网强国论坛的访谈中,中国地震局原副局长何永年仍表示:
“对于地震预报来说,研究人员有发现地震前兆的手段,但是通过对地震记录的研究表明,汶川地震确实在震前没有异常前兆。”
看来地震预测不能吊死在一个理论假说上。
傅承义院士于1971年提出关于地震成因的红肿假说:震源区是破裂区,前兆异常场区域是红肿区。根据这样的假说,地震预测的重点应是寻找与地震相关的前兆信息,并试图作出解释。
北京市地震队耿庆国从史料中寻找地震与气象的关系,发现:
“6级以上大地震的震中区,震前1——3年半时间内往往是旱区。旱区面积随震级大小而增减。在旱后第三年发震时,震级要比旱后第一年内发震增大半级。”
1972年11月,在山西临汾召开的地震科学讨论会上,耿庆国据此提出了“旱震关系大地震中期预报方法”。他对旱震关系的解释是:因为地热的变化,引起不容易降雨。事实上有相当多的地震前兆研究在关注地表热辐射。
1975年1月15日,在全国地震趋势会商会议中国东半部组讨论会上,傅承义认为:
“旱震关系是红肿假说的最好的证据。----震中所在的特旱区是红区,而大面积旱区则是肿区。”
耿庆国据此对做出了一系列的大震的中期预报,涉及的地区包括:北京、天津、石家庄、太原或包头、张家口、唐山、沧州、邯郸、介休、大同、银川、固原。以至于被人称为“敢报大震的人”。
旱震关系解决的是中期预报,耿庆国又从气象角度研究短临预报的方法,1975年5月写了第一篇有关论文在北京市地震队内外进行交流,正式提出地震前30天内的短期临震气象要素五项指标异常的概念、特征及其震例。他据此预测了唐山地震,时间在30天范围内,地点在京、津、唐、渤、张地区。
其实民国年间《重修隆德县志》总结出的“地震之兆约有六端”,也属此类:
一、井水本湛静无波,倏忽浑如墨,泥渣上浮,势必地震。
二、池沼之水,风吹成谷荇交萦,无端泡沫上腾,若沸煎茶,势必地震。
三、海面遇风,波浪高涌,奔腾萍淘,此常情。若风日晴和,台飓不作,海水忽然绕起,汹涌异常,势必地震。
四、夜半晦黑,天忽开朗,光明照耀,无异日中,势必地震。
五、天晴日暖,碧空晴静,忽见黑云如缕,蜿如长蛇横亘空际,久而不散,势必地震。
六、时值盛暑,酷热蒸腾,挥汗如雨,蓦觉清凉如冰雪冷气袭人,肌之为栗,势必地震。”
其中的“天晴日暖,碧空晴静,忽见黑云如缕,蜿如长蛇横亘空际,久而不散,势必地震。”以后就发展为“地震云预测法”。有了卫星云图后,就有人专门观察卫星云图,试图寻找地震的征兆,如民间学者寿仲浩,还曾连续在网络上公布自己据此作出的预报(http://quake.exit.com)。
“九五”期间还在华北、西北、西南等地建立了卫星遥感观测站,接收卫星图像数据,开展相应区域的热异常监视。这或许可视为“红肿假说”的新实践。
沿着这一思路,还有很多研究方向,如地电、地磁、地形变、地下水、动物行为异常、磁暴、天文等等。
1996年,美国学者S.G.Eubank从复杂性科学角度研究地震预测问题.他提出:传统物理的建立模型是试图依据在小尺度范围内得出的物理学定律来解释和预测大尺度事物的性质。对于复杂系统来说,上述方法不大适用。他提出应建立从数据出发的模型(data-driven mode1)。但没有提供实例和具体方法.
在我国的实践中,有人直接利用统计理论进行地震预测。如中国地震局地球物理研究所陈学忠,发现自1800年以来四川地区7级以上地震发生的时间间隔平均约为16年,最长为34年,最短为3年,时间间隔在23年以下的占83%。自1900年以来,四川地区7级以上地震平均时间间隔为11年,最长为19年,最短为3年。
同时他还发现:1900年以来在四川地区发生的7次7级以上地震或者是大陆地区的首发地震,或者是其他地区发生7级以上地震,然后再在四川地区发生7级以上地震。
据此他指出:
“从1976年 以来四川地区已经26年没有发生7级以上地震,远远超出平均时间间隔,是严重缺7级以上地震的背景。在这个背景下于2001年11月14日在青海-新疆交界发生了8.1级巨大地震,这很可能意味着四川地区下一次7级以上地震孕育已经接近成熟,在未来1~2年的时间内就可能发生!从2003年起就有发生的可能。”
换而言之,自2003年起,四川就进入了地震高危期。(陈学忠《四川地区7级以上地震危险性分析》)
1966年唐山地震后,与李四光一同临危受命的翁文波,在分析大量历史资料和数据后,意识到客观存在的事件集可分为常态子集和异态子集两类。常态子集可用数学期望、方差、平均值、中位值等统计量表现;而重大灾害往往属于异态子集,需另有方法探索其信息结构。由此他提出了“可公度性”等理论,发表了《预测论基础》等一批专著。
从1982年到1992年,他据此预测了60次国内地震,实际发生52次(占86.67%),平均时间误差41.75天,平均距离误差399.71公里,平均震级误差0.72;预测了70次国外地震,实际发生57次(占81.42%),平均时间误差48.35天,平均距离误差692.10公里,平均震级误差0.61。
2006年9月《灾害学》第1卷第三期上,刊登了陕西师范大学旅游与环境学院龙小霞等人的论文《基于可公度方法的川滇地区地震趋势研究》,用“可公度法”对川滇地区的强烈地震的历史数据进行推算与预测,得出结论:
“川滇地区下(几)次可能发生≥6.7级地震的年份为2008年。”
成都地震局的徐水森、也用可公度法预测过四川的强地震活动。
中国大陆1976年以后出现了1O多年的强震活动较弱的时期,使地震工作者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总结经验、认真反思、深入研究。这期间地震局的工作集中体现在三次“攻关”上。
1983~1986年:“清理攻关”:对各种预报地震的理论基础、观测仪器、观测技术、方法效能做出了评价。在这次清理攻关的基础上,利用清理后的全国精密水准资料研究和编制了第一张全国地壳运动速率图。同时因精度不足基本上停止了水平形变测量工作。
1987~1989年:“实用化攻关”:对各种观测资料曾出现过的所有异常进行系统的统计分析,着重对异常出现之后,伴有和不伴有中强以上地震发生的正反两方面的情况作了系统的对比研究。在此基础上编制了许多“实用化”软件。然而,由于对地震前兆的机理缺乏深入认识,地震预报的实际水平始终没有实质性提高。加之经费投入的原因,被认为是比较有效的垂直变形测量的规模也大大萎缩。重力测量也大为减少,定点和流动测量经过改造、新建和撤消,在较小的规模维持。
1991~1995年:“地震短临预报攻关”:重点放在寻找地震的“前兆标志”上,以图解决地震预报问题。其思路是:将各学科前兆的一般性特征标志综合起来建立起“前兆标志体系”。有了各单学科的实用化的方法、软件,结合“前兆标志”,和综合判别的“专家系统”和“前兆标志体系”,只要将观测结果输入计算机,输出的就是具体的预报意见。为此,广大地震工作者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用于预测预报实践的效果却有限。
可以看出,历时超过十年的连续三次攻关,其目标是指向短临预报。
1972年,在全国地震工作会议上,马宗晋院士提出了渐进式地震预报模式:以7级左右地震的预报为目标,提出了长期(几年以上)、中期(几个月至几年)、短期(几天至几个月)和临震(几天以内)的预报分期方案,同时把震时和震后也列为两个必要的阶段,并整理了当时所知各阶段可能出现的主要前兆表现。由此长、中、短、临渐进式预报思路初步形成。此后,这种模式成为全国年度地震形势研究的基本工作程式,延续至今,国外称之为中国地震预报程式。
1972年11月山西临汾召开的地震科学讨论会上,决定建立一年一度的全国地震形势会商会制度,对近1、2年地震形势进行估计,并指导和协调近期的监测预报工作。这一措施推动全国地震预报工作进一步走向科学化与制度化。
海城地震与唐山地震的经验告诉我们,对于破坏性的地震,有无短临预报,后果如霄壤之别。然而连续三次攻关,却未达到预期的目的。地震学界普遍认为,其根源在于对孕育地震的机理认识不清。
目前,主流地震理论是从构造运动的角度研究地震。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副研究员楚全芝等人在《中国大陆地震构造特点及其在地震危险性预测中的作用》(地球物理学进展第22卷第2期2007年4月)中描述了这种研究的进展和遇到的难题。
目前多数人接受将晚更新世以来有过活动的断层定义为活断层。一般认为,如果某断裂晚更新世以来不活动,那么就不会发生7级以上的大震,并且认为发生6级左右地震的可能性也大大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