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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来, 我国学术界不幸连走了两位杰出的大学者。钱学森先生因病于2009年10月31日8时在北京逝世,享年98岁。另一位是贝时璋先生,2009年10月29日上午在北京逝世,享年107岁。
贝时璋先生是著名的生物学家和教育家、我国生物物理学的奠基人和开拓者、中国科学院最年长的院士。
本人曾于1992-1994在中科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细胞生物物理室工作过,有幸与贝时璋先生同在一个实验室工作,虽不同课题组,但仍有“近水楼台”的机会听到或知道一些老先生的趣闻或逸事。先生已去,写下这些早年的小故事,以寄托我等后辈的缅怀和景仰。
1992年6月,我从北京大学硕士毕业,与化学系的赵同学和生物系的于文斗等校友,坐345公车来到了偏僻的北沙滩,然后下车往东上尘土飞扬的大屯路,来到15号院生物物理研究所新园区。周围的地名除了北沙滩就是南沟泥河,洼里南口等名,可想而知昔日之坑坑洼洼景象。所幸生物物理研究所新园区自占了一片大院,灰壁红窗,坐北朝南,一字排开三个七层实验大楼,在周围破落的民房和庄稼地衬托下,煞是漂亮。印象颇深的是,进入前院,行政厅楼却“歪门斜道”(:-))。
一进园区,我们就注意到在行政楼的西南角的地基上,在一白色大理石上有奠基和贝时璋及年月日等字样。
北京大学化学系的赵校友分在大分子室的王大成先生组,也是化学系的周校友分在邹承鲁先生课题组。我和生物系的于校友均分在细胞研究室,我在曹恩华研究员组,于文斗在张景珠研究员组。
报完名,安顿好后,一天,于文斗对我说,我们课题组最近新来的人要被带去见大老板贝时璋先生,认识一下,听听他的教诲。我很羡慕,说等他回来说说味道。于回来后的一个傍晚给我描述了一些见贝先生的情节。他说,最让他吃惊的事有两个:一是贝先生已是90高龄的人了,头发仍仅是少量花白,精力明显很好;二是贝先生给他们讲话,说搞科研有四点要注意,我们后来都听糊涂了不知还有几点没讲,但贝先生却一点接一点将四点全讲完了,没有忘,最后还归纳总结了一下。这让我们对他的记忆力和思维能力佩服得不行。我们都相信,以这样的体力和思维力,老先生健康活到一百多岁一点问题没有。事实确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一天,下班后,新来的同事都无聊,便将实验室好奇地一个一个地串着参观。于文斗带我们参观完他自已工作的房间后,神秘地说还有一间大的,他特意从一个抽屉中找出一把钥匙,带我们来到一个拐角的房间。打开后,只见宽大的近50来平米的房间里面有一套一长二短白布套沙发,还有一张办公桌,上面有一个较大的电话机,上面的键比别的房间的电话机复杂,有A、B、C几个独立的大键。于带点神秘地说,这是所里特别为贝老安的特别功能的电话机,ABC代表不同的重要电话,一按就有人来。当年京城的电话机还不是很普及,我们个个也都土老帽得可以,不由自主想上去压一下试试,急得于赶忙护住电话“别别别,我们可是愉愉来参观的!一会来人不好办”。在房间的墙边,有一工作台上面放有一台显微镜,边上有几个老式的像中药店里的木制大柜子,里面放有各种标本和显微镜样品镜片,一一标得很清楚。于介绍说是贝先生年轻时用过的东西。上面的字都是贝先生写的呢。我再一细观,写得工整认真,可见主人的工作与思维也细腻认真。虽未见过贝老,但更心生无限敬意。现我已离开生物物理研究所多年只是不知贝老这个工作间是否仍在。
工作后,自然要领工资,当时整个细胞研究室的工作人员由室副主任任老师负责发放,一张长长的名单上整个研究室几十号人的人名加上工资全在上面,一目了然。一点也没有现在的隐私可言:-)。 贝老的大名在名单的最上面,排在第一。我签字时好奇地瞧了一眼,发现贝老的工资是2000余元。当时我们硕士毕业,是500来元。我们的课题组长老板们拿700-1000元不等。我当时带点吃惊的口吻说,哇,贝老的工资2000多啊。任老师介绍说,当然,他是学部委员,国家重点科学家,他现在的工资还相对低呢,在60-70年代,贝老拿600多元,那时一般的大学生毕业是50来元,现在贝老的工资相对于物价算相对低了,但贝老很简朴,从来没有抱怨过,现在每周至少还有一天走路到他在中关村的实验室里去工作。90岁的老人还这样对工作充满热爱,真令我等老想晚出早归者汗颜不已。
我在硕士时的研究方向是人们认为哲学上热门但生活中不实用的“生命起源与化学进化”。这与贝先生的“细胞重建”学说事实上是密切相关的,因细胞重建说白了也是想理解生命特别是细胞起源的过程。在生物物理研究所期间贝先生的一本文集出版了,我认真读了其中的部分关于细胞重建的论文。我也听说,有一些对贝先生细胞重建学说的非议,但贝先生仍坚持已见,以实验事实为依据,不懈努力发展其学说。这点对我感触很大,由此知道了知名学者提出的理论也不见得人人认可,而对于我这些一文不名没成气候的学者提个什么理论出来后有人反对甚至说是伪科学也就不奇怪了。
我很推崇我国另一位学术大师陈寅恪先生的观点,一个真正的学者就应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也正因为此,我为本博客取的签名为“Dare to be different & independent...”。
1994年11月我离开中科院到美国,先到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UCSF)药学院做访问学者,再到华盛顿美利坚大学(AU,Washington DC)上博,然后美国国家健康研究院(NIH)做博后与工作,一直到2004年12月我回国到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任职,才重访生物物理研究所。当时在生物物理所图书馆报告厅作了一个本人在美国NIH做的关于人类端粒DNA四螺旋结构的工作汇报,曹恩华教授主持会议,有许多研究生和昔日的老师来捧场子。半月前,我们都知道了,今年的诺贝尔生理医学奖授与了研究发现DNA端粒酶的几位科学家。
我一直无缘面见生前的贝先生,我也相信他可能从来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普通的后辈学者曾"偷偷"参观过他在北沙滩的实验室,小心地摸过他用过的显微镜,仔细地欣赏过他制作的标本和显微镜样品片和写的字,并且还议论过在同一工资单上他的工资收入…。然而,虽未与大师面对面交流过, 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景仰和他对我的影响。正如我们对未见过的古代杰出先贤们的景仰一样,贝先生在我心中将永远是一个真正学术大师的不朽传说!
以此拙文,寄托我的哀思,怀念我们敬爱的一代学术宗师--贝时璋老先生。
今天,2009年11月4日,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了贝先生遗体告别仪式。
贝老,一路走好…。
附:贝时璋先生简介
1903年10月10日出生于浙江镇海县。作为我国现代生物学研究和教育的先行者,贝时璋开创了我国生物物理学、放射生物学和宇宙生物学,为我国生命科学和载人航天事业作出了突出贡献。早年从事无脊椎动物实验胚胎学和细胞学的研究,对细胞数恒定动物与再生的关系作了深入的研究;30年代初发现了中间性丰年虫,并观察到其雌雄生殖细胞的相互转化现象;70年代提出了细胞重建学说。他重视交叉学科,致力于中国生物物理学的发展,先后组织开拓了放射生物学、宇宙生物学、仿生学、生物工程技术、生物控制论等分支领域和相关技术,并培养出一批生物物理学骨干人才。
图1 贝时璋先生
图2 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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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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