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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带着课题组去浙江春游,途中导游给我们猜了个谜语,山东姑娘撒娇 – 打一英文单词。我们的博士生王晓艳竟然就猜出来了,是Umbrella (雨伞)。原来它是模拟山东女孩子发脾气时一扭头说出的一句话 -“俺不来啦”!猜出谜底的晓艳是大连姑娘,而我们组里正宗的山东姑娘翟秀华为自己没能猜出来的辩解是山东话咬字上“俺”和“不”都不是那么发的,我们跟着学舌一番,最后评定她说得有道理!课题组的老师和同学来自五湖四海,较多的是安徽、江苏、四川和东北的,尽管他们讲的是普通话,一开口你多半还是能判断出他们的家乡大致在中国地图上的方位。
印象中比较特别的方言是天津话,从相声小品都爱“过度引用”天津方言这个角度来看它的确在北方独树一帜。九十年代末开始我在天津工作过几年,很喜欢这个平民城市的“津腔”及其淳厚的民风,当然还包括天津大学校园里的“津”式普通话。天津人都很热情,见面问寒问暖(一般嗓门比较大),分手还要拍着你的肩膀来一句,“都是哥(葛)们儿,有嘛事(丝儿)念声儿(年婶儿)”,意思是有困难尽管开口。尽管每句话结尾音调都往下走,听得却让你心里热血往上涌。天津人不论大小见面都互相称“姐姐”、“哥哥”,所以我有时也得跟着他们什么哥什么姐的叫一声 - 入乡随俗啊,但对方叫我时多半会有点迟疑,不知是该叫贾哥还是伟哥,磨蹭半天还是来声贾老(劳)师比较稳当。有一次我把车停在天大后门附近,回来时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婶对我说:“大哥(葛)啊,这(劫)车要命哪!”我吃了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最终在牺牲了为数不少的脑细胞后搞清了问题所在,大概是谁家结婚的鞭炮把车的报警器震响了,持续不断的响声干扰了周围的居民,天津话中“r”不发音,她说的是“扰民”,让大哥我虚惊了一场。离开天津已经7年了,时常还会想起那些老朋友和他们的“津”腔来。
上海交大校园里的“官方语言”也不都是普通话,本地人见面还是喜欢讲方言,公开场合也讲。有时候开会常能遇到这样有趣的现象,“老上海”们发言开头讲的是普通话,中途一转调方言就出来了,而且旁若无人一路“阿拉”下去,不过你倒不用担心,他们多半到结束前一打方向盘又会转回来,收尾肯定还是普通话,怪不得人家都说上海的同志文化素质高嘛!我在校园里习惯讲普通话,可能是走南闯北的缘故,讲话南方口音不是特别重,结果这就把本地的同事给“糊弄”了。记得我第一天到药学院报到时坐在那里填表格,院办公室的几位同事以为我从天津大学过来必定是北方人,就开始对我评头论足,估计我听不懂上海话,连声音都不压低就开始热烈讨论了起来。当时我觉得坐着欣赏同事在背后议论我可能不太合适,便匆匆交了表格出去散步了。后来还有过一两次类似的经历,但这个“秘密”坚持了一年左右还是“穿帮”了,有次朱宝泉院长带着几个同事来学院开会,见面就用上海话交谈,我开始用普通话聊,后来不知不觉就被他们把上海话带出来了,这一开口不要紧,旁边正在帮我们倒茶的办公室的老王脸色大变,惊问“贾老师怎么讲起上海话来了?”我只能笑着说没有规定我不能讲啊!我父亲祖籍是江苏无锡,母亲那头是浙江宁波人,父母自小在上海长大,上海话自然是我们家庭的基本语言。不过我还没跟他们说我小时还能说无锡话和常熟话,苏州话也能讲一些,谁要是用附近的方言做“掩护”的话我一样能“明察秋毫”。
我比较受不了上海话很“重”的人讲普通话,还得给他们做翻译。有次在食堂排队买饭,后面的想省时间,便让前面的顺便给她捎上一份,上海普通话能讲成这样,“唉,帮我剩大便带一份芹菜肉丝好伐?”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普通话还喊得挺响!有上海的老师来参观实验室,说“贾老师,你这里很灵的,跟我们那里比,不要太好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庙里的方丈呢。上海话把好说成“灵”,至于后面把“太好”说成“不要太好”也是上海话中的一种特殊表达方式,用否定句式做肯定性的称赞,有加重语气的作用。这种句式有人说来自于吴方言,但我好像在八十年代之前没听到过,似乎在九十年代以后才慢慢在大众口中流行起来。
上海人在讲话方面自我感觉一直很良好,想怎么讲就怎么讲,这一点我倒也赞成。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上海人不让外地人在上海自由自在地讲话,或者少夸张一点来说,不明白为什么外地人在上海讲话颇有压力!譬如在天津,不论外地人讲多么不标准的天津话或普通话恐怕没人会在意,在上海可不行,你讲普通话讲出天津腔来或许就会遭到批评,而你讲上海话讲出其他乡音来就更不行了,哪怕你学到了九成半,露出一点马脚来也会被无情地揭穿 - 一句“帮帮忙好伐?”就让你这个想混进革命队伍的外地人就地伏法!在这一点不要说边远省份来的人,就是周边苏、锡、常的近邻也是诚惶诚恐,不敢用自己的方言在上海的地头跟人叫板。上海人其实并不排外,但“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多少会影响外乡人融入的积极性。
苏州话、无锡话自成一家的原因也许是这些城市源远流长,它们在历史上开始声名显赫的时候,上海还是个小渔村。但说来也怪了,也就百多年的历史,以浙江宁波和苏北为主的移民与当地的松江、浦东等原居民进行“整合”,在复杂文化背景下竟然“发酵”出了这么一门丰富多彩的地方语言,让很多人引以为荣,很多人望而却步!现在来上海的移民有两种选择,要么卧薪尝胆最终一步到位把上海话说得天衣无缝从而荣升为“新上海人”,要么守土有责把普通话坚持到老到死做上海的荣誉侨民。当然根据我在上海交大的经验,我还看到了第三种选择 - 向上海“腔调”进行和平演变,这样让人知道你虽然在讲普通话,但处处透着上海腔,也是一种“和谐”!在校园里你经常能听到来自东北的或西北的老师讲出变了调的普通话,他(她)们开口嘴巴张得较小,尽量用前面一段舌头发音 - “对的”,“是的呀”,“这样好伐啦?”在生物学上讲这叫表观基因的调控 - 在不改变DNA序列的前提下进行外围修饰,最终达到改变基因的表达并将变化往下一代遗传。当然听众是否身上起鸡皮疙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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