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突然看见老师们讨论鲁迅,原来是文章被撤下课本的事情,好玩儿。课本怎么做我都没意见,因为我都不会去看。我是从鲁迅的名字想起他的一句话,而那句话刚被我拿来评论同学的论文,所以借他的大纛旗引出这儿的话题。
看到有几个同学的文章,有几个数据和结论令人惊讶,却是“无一字无来处”,有“名家名著”作参考文献。我说,这么荒唐的数据你也信?一个小结论,你要用到大范围,这是什么逻辑?鲁迅先生在《论辩的灵魂》里活用了这个逻辑:
你说甲生疮。甲是中国人,你就是说中国人生疮了。既然中国人生疮,你是中国人,就是你也生疮了……
还有的结论,犹如污染扩散,“谎言说一百遍就成了真理”。大家相信的东西,有时只在第一篇文章出现过,没有经过任何的检验或证明,辗转引用却成了共识。例如,弦理论家们都认为几种形式的超弦理论都是有限的,但Smolin考察了所有文献,询问了众多作者,才发现这个结论还没有完整的证明!我自己也遇到过一个例子。专家们津津乐道的结论,源自前辈在20多年前的简单总结,连数学表达都是错的。但谁都不说它的问题(也许根本没看出来),还有老师想在研究生教材里引用它……
有些审稿人似乎也宁愿信文献而怀疑作者的工作。多数时候是作者的问题,这一点不消说了。但也有时候,是因为审稿人自己倾向老认识,不知不觉对文献与文稿分别用了“青白眼”,偷偷树立了双重标准。我这样说,不是批判审稿人;我很赞同这样的做法,我自己也这样看别人的稿子。
以上的问题,都归结到参考文献。我们如何看文献?用文献?把发表的拿来用就是了吗?有的文献本身就有问题,是从审稿者的网眼里漏出来的。它们的唯一价值是证明还有人在做什么事情,与“文献”无关。我看有的同学写文献综述时,不管什么文章什么观点,都像阳光一样博爱地照耀:甲做了X,乙做了Y,丙做了Z,丁做了……(字母不够)最后说,我要做αβγ,它比X多了Y,比Y多了Z,比Z多了……XYZ真的同样有意义吗?说不定里面有垃圾呢。现在讲究引用数,就像投票,千万别把票投给那些粪土,免得第三个人辗转引用时误会它是大红花呢。
对所有文献,都应该抱批判的态度。用批判的眼光,才能发现它的精彩,揭露它的拙劣。不管谁的文章,在读它之前都不要满怀“崇敬”,你崇敬它,就把自己降低了一等,而科学是平等的。为了批判它,你需要更硬的功夫;从批判中你能学会更多的东西。当你批不过它了,自然会欣赏它;假如你能轻易将它批倒,你还“崇”它吗?
现在讲和谐,不讲批判了。我们改说“倾听”。看文献时,就当在听同学做报告,他也许比我们聪明,但大家还是平等的。我们听报告时,不仅关心写出来的东西,还要追问背景的东西。怀着“倾听”的态度读一篇文章,就是要把自己融入文章的过程,了解它的来龙去脉,识别它的强势和弱点,仿佛实验是我们一起做的,文章是我们一起写的。这样,你写文章的时候,文献的精神就成了你思想的一部分。
还有一种对文献的方式,可以说是“偷听”。毫无鉴别地罗列文献,就像传播偷听来的小道消息,正确与谬误,认识与误会,苹果和樱桃,一箩筐摆出来,你自己在哪儿呢?
“偷听”文献,一切都是人家的,你只是传声筒,而且可能误传,成为“流言”;“倾听”文献,等于你也参与了那篇文献的创作,你可能比作者更清楚它的好坏,你才能透过它的“坏”发现更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