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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被篡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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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被篡改了
2008.05.03
老子的反智主义
人常说老子反智，似乎是确凿无疑的。其根据就是在《道德经》的《道经》第十八章。说：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智慧出，有大伪”的意思就是所谓“聪明智巧的现象出现了，伪诈才盛行一时”。难道还不明白吗？所以在《道经》第十九章还有：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老子的疑问
可是，我在读老子的这整句话的时候，总觉得别扭。需要声明的是，我不是古文专家，也不是文字专家，不过我还是有权利觉得别扭。
在整句话中，大道、智慧、六亲、国家是并列的关系，废、出、不和、昏乱也是并列的关系。
这里通常的解释是,“废”作“废弃”解，“出”作“出现”解，“不和”作“纠纷，纷乱”解，“昏乱”作“昏庸、混乱”解。我感觉不对的正在这里。因为“废”、“不和”、“昏乱”都是否定性的意思，可是“出”作为“出现”却是一个中性的词。明显地是对仗有问题。
老子如果把文章对仗弄成这样，还在科学网写博客，点击率恐怕很难上去。
我以前一直怀疑这个“出”字可能是通假字，比如说“黜”，“绌”，甚至“拙”之类，这样子意思会很不一样，但对仗会没有问题。可是我在有关的通假字字典上怎么也找不到支持我的怀疑的根据。
老子被篡改了
最近翻李零教授的《人往低处走 老子天下第一》，才发现原来是老子被篡改了。李零教授书中对这两章的注释如下：
第十八章：故大道废，焉有仁义；智慧出，焉有大伪；六亲不和，焉有孝慈；国家昏乱，焉有忠臣。
...“焉”，也是乃的意思。竹简本和帛书本都是用安为焉，傅本的前两句正作“焉”。这样的焉字，后世有点陌生，河本、想本、王本把它们删掉了。
“智慧出，焉有大伪”，简本无这两句。
“邦家”，即后世的“国家”。邦家改国家，是汉代避高祖讳改字，并无深意。...
第十九章：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言也，以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绝圣弃智”，简本作“绝智弃辩”。圣是聪明，智是智慧。
“绝仁弃义”，简本作“绝伪弃诈”。...
...“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简本在“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后，顺序不同。...
这其中的简本（竹简本）是指1993年湖北荆州出土的所为郭店竹简本，帛书本是指1970年代马王堆出土的帛书本，郭店竹简本的老子《道德经》不够完全，只有整个《道德经》的五分之二的篇幅，但它的成书年代为公元前300多年的屈原时代，比马王堆帛书本的《道德经》年代早100多年，其中的内容应该更为可靠。其它的什么傅本、河本、想本、王本、今本都是汉代以后的版本。
所以专家称郭店竹简本（不仅仅是《道德经》，还包括其它的）的出现，“必将导致整个中国哲学史、中国学术史的重新改写”（杜维明 《郭店楚简的人文精神》），“已公布的有关楚墓竹简的文章，都正确地指出《老子》主旨在讲明无为、贵柔而不反对 仁义。史书记载，孔子对老子虽不赞成，却还尊重。相互敌对，势成水火，那是学派造成以后的事。”（任继愈 《郭店竹简与楚文化》）
相关内容见《郭店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链接：http://www.jianbo.org/Zzwk/2003/wuhanhui/Mulu.htm
搞了半天，原来是老子被后人篡改了。我上面看不懂觉得有疑虑的几句，在最早的竹简上居然原来是另外一个样子。
所以，按照郭店竹简，《道德经》第十八章应该是：
故大道废，安有仁义；六亲不和，安有季子（孝慈）；国家昏乱，安有忠臣。
“焉”有“乃”的意思，也有“岂”和“哪里”的意思，“安”字可从来没有“乃”的意思，而有“岂”和“哪里”的主要意思。“智慧出，焉有大伪”这句根本就没有，是后人篡改的。
把这句去掉后，一直被人强调的老子的反智主义就很难成立。因为这样，所以才有任继愈先生上面的那句话。
李零教授又干了一个好活
李零教授最近的《我们的经典》系列，已经出版了《去圣乃得真孔子 <论语>纵横谈》和《人往低处走 <老子>天下第一》。还有两本关于《孙子》和《周易》的书即将出来。这两本书我两周前在南京机场等飞机的时候看见买了回来，每天睡觉之前翻一翻，居然把自己有些一直有的疑惑搞明白了。所以，我还是同意吴思先生的话：“李零教授干了一个好活。”
我认为李零教授向公众还原经典和古人的原貌的尝试非常值得称赞。不过读了他的这两本新书，我还是对他的很多议论，尤其是他对知识和知识分子的那些评论有很多的保留意见。他的评论看多了，我觉得古文和考证方面也许是他的强项，但思想方面的确还很难说是。当然，有一方面不错就行了，大家都不应该对人太苛求。
中国文化是什么？
我对于中国以及外国文化一向是一知半解，我更不是文化和文字专家。作为一个生活在文化中的人，我只是自然地关心文化中的基本现象和知识。作为科学工作者，我常常关心知识的确切性和一致性。
通过基本搞清老子的这个小问题，我对于自己的大胆假设发现的问题还是很为得意。不过，没有郭店楚简这种确切的考古发现，我还是不可能得出正确的答案。建议国家和社会尽快把所有的古墓都挖一遍，肯定还会搞清很多历史上颇具争议的问题。当然，秦始皇的墓就不用挖了，反正其中也不见得会什么有意思的书简陪葬。
老子居然被篡改了两千年，这一方面表明了文化的与时俱进和生生不息的特质，另一方面也告诫大家不要随便认为中国文化是自己已经了解的哪些简单的和确定的东西。很多东西，专家都还说不清呢。
这样的话，最好也不要把京剧之类的东西当成国粹通过政府手段强迫小学生学习，也不要总是告诉外国人吃饺子是中国人的风俗。否则显得中国文化既没有多样性，也没有多少品位。上次人民大学开研讨会期间，Stanford大学的Steven Boxer教授在北京梨园剧场看戏时就满脸疑惑地一直问：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国粹。（附加一句不相干的信息，前天从新闻上看见Boxer刚选上美国科学院的院士。)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176-2400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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