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被她气得牙根发痒,几次起义反抗,终因势单力薄不了了之。长大后,她是我无条件的支持者,给予我经济和精神上最坚定的帮助。
她比我大三岁,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满院子撒欢乱跑了。母亲常常讲起她小时候的一个笑话。我一岁多点儿的时候,母亲给她三分钱,让她去给我买一根冰棍儿。结果左等右等就是不回来,母亲大声招呼她,她说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绕着房子转圈就是不进来。等到她进来时,冰糕棍子上还留着一点点残渣,她很热情很大方的对母亲说:“全给妹妹吃了吧!”母亲是哭笑不得。呵呵,这还只是苦难的开始,更悲惨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我呢!
小时候家里穷,母亲在院子里养了一群鸡,小鸡下的蛋全都收起来,等到赶集的时候母亲就拿到集市上去卖鸡蛋,回来的时候总会给我们买点好吃的。然后一分为二,各人吃各人的。她从小就是个小馋猫,自己的那份是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便对我那一份虎视眈眈。我是舍不得的,总是收起来留到以后吃,细水长流嘛!我的心愿是好的,但东西常常是第二天就不翼而飞了。哪去了?猜都不用猜,被她偷吃了。我开始严重警告她,挥舞着小拳头告诉她再偷吃就告诉父亲。父亲是个严厉的人,我们俩都是很害怕父亲的,情况稍稍好转了一点。不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想要欺负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还是很容易的,她不再明偷开始暗抢了。某一天,我正看着自己的苹果咽口水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使劲咬了一大口,然后又很大方地还给我,我被弄得莫明其妙呆呆的看着她,她很骄傲的宣称:“你知道我属啥的?属蛇,你属猴。蛇的牙上都有毒液的,可以毒死小猴子!以后我咬过的东西你可不能再吃了,记住没有?”我认为她讲得很有道理,乖乖的把苹果给她了。长此以往,我的东西能保住的不多了。
我开始自己思考,她用过的碗我用好像也没事呀,我鼓足勇气把她咬了一口的饼吃了,在无边的恐惧中渡过了漫长的一夜。当我第二天睁开眼睛面对着清晨的阳光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的诡计,她是一脸无辜的望着我,“我本来就是逗你玩的,傻妹妹,你还真信,笑死我了!”她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而我开始凝重的坐在床上思考:原来人可以当面撒谎的,原来人可以在谎言被拆穿时面不红心不跳的…。自此,对她说的话我保留怀疑的权力。
怀疑归怀疑,家里也就我们两个小人,合作关系还是必须继续保持的。小时候家里地多,父亲是医院的司机,经常出差。母亲要忙地里的农活,就让她去幼儿园的时候带着我。她学习的兴致很高,上课时很认真,我只能自己呆在一边玩耍,很无聊。下课了她拉着我回家,在灶台上,锅盖上,菜板上,菜刀上一律写上:人口手,上中下… 。她写字的热情空前高涨,在这些小家务什上写字已经不能满足需要。她让我站在屋里把两扇门关上,使劲推着,自己在门外大书特书:人口手,上中下,日月水火,山石田土,前后左右,耳目舌,牙头足,坐立走…。父亲母亲回来看着了,想笑不敢笑,害怕打击了她学习的热情,很委婉的和她协商了很久,人家终于同意可以擦掉菜刀上的“墨宝”,然后兴冲冲地拿着母亲给的一毛钱去买瓜子了。
我们那儿好像很缺水,经常是大清早一睁眼房门紧锁家里就我们两个了。我们心里很清楚,父母又出去抢水浇地了。按理说我们两个乖乖呆在家里等父母回来就是了。可小孩的心理实在奇怪,我们先是大哭一顿,好像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然后她自己穿上衣服,开始给我穿背带裤,小袄子。她通常是很没耐心的,所以一般也给我穿不上。最后气急了把母亲的大外套给我披上,脚上穿着父亲的凉拖鞋。把我和她都武装好后,她指挥我把两个凳子摆到窗前,从窗户往外跳。父亲把窗子用很粗铁条焊上了,隔一段距离焊一条,中间的空隙有一个孩子的脑袋那么宽。她是个瓜子脸,脑袋一侧很轻松就出去了,她站在窗户外面让我也从里往外钻。我是鹅蛋脸,脑瓜圆圆,左转右转脑袋就是卡着出不来,当然也回不去。我们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呆了很久,我忍不住哭起来,她估计也觉得很委屈,也大声哭起来,我们一声比一声高,好像天都要塌了。她边哭边使劲往外揪我的脑袋,还不准我喊疼,最后在我的惨叫声中脑袋竟然奇迹般的出来了。我们立刻破涕为笑,她把我从窗户上接下来,手拉手去我同村的干娘家了。小孩子是害怕孤单的,总觉得有大人在身边才会安全。坐在干娘热气腾腾的家里,吃着干娘刚刚煮好的米粥,感觉自己像是从灾区逃到新社会的小三毛。等到父母浇完地直接来干娘家里接我们,干娘开始唠叨:“以后再忙就把孩子们直接送过来,你看看她们遭的罪,快入冬了二丫头穿个凉拖鞋,披着你的薄外套,棉裤压根没穿,想活活冻死她呀!”她在一旁做着鬼脸,我倒没多想啥,好歹人家也算给我穿衣服了,咱不能忘恩负义是吧。
慢慢长大都入学了,她爱管着我,不许我干这个不许我干那个,每天还必须等在学校门口和她一起回家。班里有欺负我的男生她守在回家的路上教训他;自己的作业给别人抄人家给她买零食作报答,她要求人家买两份,理由是她是有妹妹的人;斗大的毛孩仗着比我高几级还去找我班主任了解我的学习,听说我又拿了奖状很是得意;自己攒了五分钱在校门口的杂货铺小推车上买了两个豆大的毛桃很仗义的给我留了一个。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有姐姐的派头了,不再向我骗吃骗喝,不再和我打打闹闹,时不时还自己出套卷子考考我。直到有一天她出的卷子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做我却答的很好以后,她的考官雅兴才算告一段落。
她初三的时候我初一,她92年考到天津的一所财务学校读中专。她的家信都是我写的,她在信封里给我夹过邮票,气球,还有相片。每年寒暑假回来时给我买天津的大麻花,新衣服,头花,天津产的巧克力,都是我头一次接触的新鲜玩意儿。自己在天津很是节省,半年花了不到五百元,洗澡的时候在澡堂晕倒了,后来检查说是贫血,营养不良,父亲在电话里把她大骂一顿,后来还趁着一次出差的机会和母亲去天津看过她一次。95年中专毕业回来的时候,很瘦,像个麻杆。她回来就直接参加工作了,我正好读高中。她那时候一个月380元的工资,交给父亲350元,留着的自己零花,但多半变成了我的零食,她可能依然对小时候的骗吃骗喝的恶劣行径心怀愧疚,所以我吃的理直气壮。
99年我第二次高考分数出来后,她比谁都高兴,一遍遍播着声讯电话听人家报分数,全不顾一分钟一块多钱的高额话费,总不相信是真的,最后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骑着自行车绕着村子转圈,逢人就说“我妹子考上重点了,分数比重点线高了68分!”我看得心里酸酸的,这个女子,她什么时候把我的事情看的如此重要,把我的出人头地看成是头等大事。那时候她的工资已经涨到600多了,也已经22岁了。父亲不肯再要她上缴的工资,让她自己攒起来做嫁妆。她不肯,说家里负担大,她是长女应该尽自己的责任。一直到我03年大学毕业,她已为人妻为人母,才开始保管自己的工资。我大学四年的生活费是父亲拿的,学费是她这些年的工资。
我没有亲眼看她登上花轿,她99年冬天出嫁的时候我在长沙求学还没回来,爱人是她一个单位的外科医生;我也没有亲眼看她初为人母,她02年夏天生晨晨的时候我正在长沙上考研辅导班,暑假根本没回家,再回去时晨晨已呀呀学语。去年寒假回去的时候,她尽可能腻在家里陪我,让她专心去工作,她幽幽的说,“唉,都是三十多的人了,你一年半才回来了一次,咱们是见一面少一面,我能多和你呆一会就多呆一会吧!”我的鼻子发酸,眼泪是止不住想要夺眶而出了。这还是那个年少时把我气得牙根发痒的坑蒙拐骗的大坏蛋吗?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伤感,竟然要掰着指头盘算我们见面的机会了。
“与君今生为姊妹,再结来世不了因”,只是,假若真有来生,你做妹妹,我做姐姐,也让我好好欺负欺负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