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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武(1613-1682)是以明朝遗民身份进入清朝的。遗民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在中国古人心目当中,遗民是忠君爱国者的典范。而在中国古代众多遗民人物中,殷周之际的伯夷和叔齐又是模范遗民,最受后人崇仰,尤为
郑思肖,字忆翁,号所南,福之连江透乡人也……初,讳某,宋亡乃改今名。思肖即思赵,忆翁与所南皆寓意也。素不娶,孑然一身。念念不忘君……遇岁时伏腊,辄野哭南向拜,人莫测识焉。闻北语,必掩耳亟走。人亦知其孤僻,不以为异也。坐卧不向北,扁其室曰“本穴世界”,以“本”字之“十”置下文,则“大宋”也……赵子昂才名重当世,公恶其宗室而受元聘,遂与之绝。子昂数往候之,终不得见,叹息而去。无何,货其所居,得钱则周人之急,田亦舍诸刹,惟余数亩为衣食资,仍谓佃客曰:“我死,则汝主之。”盖不以家为矣。自是无定迹,吴之名山、禅室、道宫,无不遍历,多寓城之万寿、觉报二刹。疾亟时,嘱其友唐东屿曰:“思肖死矣。烦为书一位碑,当云‘大宋不忠不孝郑思肖’。”语讫而绝,年七十八。[1]
与顾炎武同时代的许多著名遗民人物,皆不似顾炎武这般同清朝官员有密切往来。顾炎武却不同。从顺治十八年(1661)起,他就开始同清朝官员往来了。其年,他游杭州,在西湖遇施闰章(字尚白,号愚山,宣城人,1618—1683),遂与之订交。施氏顺治六年中进士,授刑部主事,迁员外郎,督学山东,转湖西道参议,以裁缺归。与顾炎武会面时,他刚复出,奉命守西湖。此后,顾、施之间尚有书信联系。今存《亭林文集》卷三有《与施愚山书》(此书又载《蒋山佣残稿》卷二,且内容更详细),其中称:“二十余年之交,宛然如昨,素心高谊,不可于今日宦途中求之矣”[2]。
康熙三年(1664),顾炎武至山东,与程先贞(字正夫,德州人)订交。程氏以祖荫历官工部营缮司员外郎,入清后以原官用,顺治三年告病归里。其人虽曾降清,顾炎武照样与他交往,且交谊甚笃。康熙十年夏,还曾携从子洪善专程至德州拜访之[3]。及其卒,又作《哭程工部》一诗痛悼之,以致于令
康熙四年,顾炎武至曲阜,游孔林,继游阙里,得晤颜光敏(字逊逋,更字修来),遂订为忘年交。颜光敏为孔门著名弟子颜渊六十七世孙,康熙二年中举,六年成进士,官至考功司郎中。顾炎武与颜光敏的交往,更简直是到了亲密无间的程度。这从顾炎武遗文中多则与颜氏手札[5]的内容可以看出来。
上面提到,
更有甚者,顾炎武以当年(康熙五年)再次入都,寓兹仁寺,又与孙承泽交上了朋友,还从孙氏处借了一些书,钞之以归。这是顾氏本人在《钞书自序》(载《亭林文集》卷二)中有明文记述的。孙承泽字耳北(一作耳伯),别字思仁,号北海,又号退谷,益都人。谢国桢《增订晚明史籍考》卷三《山书》按语曰:“承泽……明崇祯进士,字给事中。李自成入北京,曾受命为四川防御史,后又降清,仕至吏部左侍郎。收藏颇富,著有《春明梦余录》,专记明代掌故。”连这样的人顾炎武也结交,足见其在社会交往方面的灵活余地和自由空间有多么大了。与上文提到的那个元初宋遗民郑思肖相比,顾炎武和他的差距简直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后者就因为赵子昂与赵宋为同宗而受元聘,遂与之绝交。
顾炎武与陈上年的交情也非同一般。上年字祺公,畿辅清苑人。顺治六年进士,授巩昌府推官,内迁兵部郎。顺治十六年,出为泾、固道;十七年十二月,调雁、平道。康熙六年,裁缺归。后再起任广西布政司参议,卒于任上。其备兵泾、固时,李因笃曾追随之,因学问博洽,“祺公视为畏友,其投契之深,有同骨肉”[7]。上年调雁、平,因笃也跟从至代州,为陈氏做家教。康熙二年,顾炎武游五台山,经代州,访陈上年于署中(是日适值炎武生辰)访陈上年,同时也结识了李因笃。康熙五年六月,顾炎武偕曹溶至雁门,再访陈上年。次年,顾炎武在北京从孙承泽处借得《春秋纂例》、《春秋权衡》、《汉上易传》等书,又是由陈上年供以薪米、纸笔,抄之以归的。史称陈上年与顾炎武“友善,篇章酬答,率以道义相切劘”,还说陈上年有个“亦以能诗文称”的从子名曰正(字正子,号端伯)的更“与顾炎武交至笃”,其人“康熙九年进士,由内阁中书历户部员外郎,礼主客司郎中。康熙三十二癸酉,为贵州乡试副考官。”[8] 可见,顾炎武通过陈上年的关系,更扩大了他在清朝官员中的交往范围。
就在再访陈上年于雁门的当年秋,顾炎武入都,适逢同乡沈荃(字贞蕤,一字绎堂,江南华亭人,顺治九年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亦自关来,二人相遇,“交相推许”[9]。无论其相互推许的内容是什么,由此也可见其对清朝官员的态度之一斑。是年,顾炎武往山东,并度岁于兖州守彭绳祖署。这说明,此前他已经跟这位兖州地方首脑有很密切的关系了。
顾炎武在山东的社交圈中,较为知己的朋友,除徐夜、张尔歧外,几乎是清一色的清朝官员。其中以颜光敏、程先贞最为相知。此外,其关系较为亲密者,当数被程氏以舅相称的李源(字星来,号霖瞻)、李涛(字紫澜,号述斋,1645—1717)兄弟[10]。顾炎武曾自称:“
康熙十二年,程先贞去世。但顾炎武与德州二李仍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关系,直到康熙十六年他将入关中,还特地从京师赶往德州,对二李作告别性的访问。此后不复相见,但尚有书信往来。今存《亭林文集》卷三有《与李星来书》(1678)一首[15]、卷四有《与李霖瞻书》(1678)一首[16],《蒋山佣残稿》卷一有《与李霖瞻》(1679)一首——均为与李源者;《亭林文集》卷三有《答李紫澜书》(1678)一首[17]、《蒋山佣残稿》卷二有《与李紫澜》(1679)一首——均为与李涛者,都是其入关中之后写给二李的。
(待续)
[1]元卢熊:《郑所南小传》,《郑思肖集》附录二,陈福康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2] 《蒋山佣残稿》卷二《与施愚山》。案:这里应该指出的是,施闰章不同于一般清朝官员,他是那种多少有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清朝官员。他在读了顾炎武拜谒明朝诸皇陵的诗作后,竟会说出“陵寝诗传涕泪余”(《愚山先生诗集•寄顾宁人》。案;沈岱瞻《顾亭林先生同志赠言》亦载有施闰章此诗,题作《奉怀宁人社兄》)这样的话,即表明其作为清朝官员其实深怀有对旧朝的感情。但是,他毕竟是清朝官员,他在与顾炎武的交往中,感到相互交谈多少有些不方便,其《都下得亭林先生见寄书奉怀》诗即有云:“抗志遗民在,论交直道难。”(引自沈岱瞻《顾亭林先生同志赠言》)
[3]案:程先贞《海右陈人集》有《亭林携令侄达夫茂才过访》诗。
[4]王蘧常:《顾亭林诗集汇注》卷四《酬程工部先贞》。
[5] 《亭林佚文辑补》有《与颜修来手札》凡十五首。
[6]沈德潜《清诗别裁集》载有曹溶《答顾宁人》一诗,曹既有答诗,则顾必有赠诗,只是其赠曹之诗至今不可得见耳。另外,沈岱瞻《顾亭林先生同志赠言》载有曹溶《得宁人书寄汉唐碑刻至》一诗,然曹所得顾书亦佚之久矣。从曹诗“君子相勖勤(引者案:疑作‘励’),金石有潜契”二句,可知顾对曹曾以“金石”之言劝勉曹,而曹则感到其言与他相“潜契”,这说明曹作为清朝官员亦类于施闰章,对旧朝怀有感情。
[7]王蘧常《顾诗汇注》卷五《重过代州赠李子德在陈君上年署中》题注引王弘撰《山志》。
[8]《大清畿辅先哲传》卷十九《文学传一》,北京古籍出版社,1993。
[9] 《亭林佚文辑补•与颜修来手札》。案:据《国朝先正事略》卷六《叶文敏公事略》载,沈荃任编修以后,又“出为大梁道。以忧去,服阕,补通蓟道,左迁宁波同知。未行,特旨召见,复四品冠服,仍入翰林,补侍读。康熙十一年,典试浙江,充日讲官,知起居注,迁祭酒,再迁詹事,直南书房,晋礼部右侍郎。二十三年,卒于官。”则顾炎武与沈荃相遇时,沈可能在河南开封(其西北即战国魏时大梁城)任职。
[10]程先贞《海右陈人集》有《星来舅席上次冯巨子韵同赵仲启家周量》、《八月上丁谒文庙毕谒乡贤祠和星来舅韵》和《七月十五夜和星来舅作次韵》等诗,则程先贞与李源为甥舅关系无疑,只是不知其是否嫡亲。
[11] 《亭林佚文辑补•与人书》。
[12]沈岱瞻《顾亭林先生同志赠言》有李源《雪霁霖瞻宅陪饮即席赋呈亭林先生》诗一首有“讲《易》从君曾问字”句。
[13]引自沈岱瞻《顾亭林先生同志赠言》。
[14] 《亭林文集》卷二。
[15] 《蒋山佣残稿》卷二《答李紫澜》与此为同一书。
[16] 《蒋山佣残稿》卷一《又(与李星来)》与此为同一书。
[17] 《蒋山佣残稿》卷一《又(与李霖瞻)》与此为同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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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6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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