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马雷博友的《论“事实” 》，我赞成他说的，“事实”实在是太复杂了，并因此想起“实事求是”这个成语。

有的西方学者把“事实”分为两类：

1) 独立于人的主观意识之外的事实(mind-independent reality)；
2) 经验事实(empirical reality)。

前者类似我们说的“客观事实”，后者类似马雷博友所说的能够“被感觉到的”事实。

应用这两个概念，我们来解析一下“实事求是”这四个字。“实”含有“被确认”之意，“事”是被感觉到的现象，被感觉到而且被确认了的现象就是“经验事实”。“是”，则是客观事实，也是事物的本质。“是”往往不可能直接感觉到，而必须“求”，“求”就是研究，包括实验检验和逻辑推理。

我在某时某地看到了一个玻璃杯，张三、李四、王五和赵六也各自独立地在同时同地看到一个玻璃杯，而且我们所记录的玻璃杯的大小、形状都一致，也许，我们可以相信这个玻璃杯是“实事”了，因为五个人在同时同地产生同样的主观错觉的概率很小。

但“实事”还不等于“是”，或者说，“经验事实”和“客观事实”不是在同一个层次上。眼见未必为实，你们说那是玻璃杯，怎么知道那材料是玻璃的？其实，你们证实的只是当时那里有一个无色透明的在室温下呈现杯状的物体而已。它究竟是什么物质？其微观结构和宏观特性是否属于玻璃这一类别？还要通过“求”才能知道。这就要涉及材料科学的一些理论和实验手段了。

实验获得的东西也还是“经验事实”，人们永远达不到客观事实，而只能通过经验事实去逼近它，或猜测它。摆在你面前那些什么WAXS，SAXS图，看来也就是一些五颜六色的同心圆弧或花样，和网友们贴的桃花、樱花照片没什么区别，可是专家可以从这些图案里“猜”出各种我们看不见的微观结构来。“猜”，是一种依赖于理论的推测，理论完善不完善，推测准不准，还靠进一步的探求。

“求是”的复杂性还在于，光“实事求是”还不行，有时你不得不“失事求是”，失事，就是失去原先的状况。比方说，要检验杯子是否易碎，你得把它摔到地上，于是就失去了原来的杯子了。这还好，毕竟玻璃不会因为和地板的碰撞变成塑料。可是如果为了测量流速而在流道里放置探测器，探测器本身就可能干扰原来的流场，那你测到的是不是你想要发现的流速，就该打个问号了。

有道是：

道岸最难登，犹如天在山头，行到山头天更远
书囊本无底，恍似月浮水面，拨开水面月还沉
(清代鲍源深联)

即使象玻璃杯这样一个貌似简单的实事，“实事求是”的过程也是无止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