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龙，我一直以来都当梦魇一般的存在。住过两次，一次是2006年，横断山项目，一次是2010年，陪孙老师采雅砻江冬麻豆。这是雅砻江边的一座小小的四川县城，传说中波日-公布朗杰的家乡。我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2006年，我们住的就是布鲁曼大酒店，据说就是公布朗杰的外号，藏族的民族英雄。看看资料，应该是清朝时期领导农奴起义的领袖，当时他们可不这么说，又编了什么故事，还跟格萨尔王扯上关系。现在想想也是滑稽，脱离了事实，为了旅游没有底线的编造故事。

2006年的时候，城市建设已经很现代了，但是，还是有很多问题。

当时布鲁曼大酒店是唯一一个能接待外国人的酒店，但是房间里面没有独立卫生间。酒店房间里面的饮水机，都以为是纯净水，至少是净化过的水，居然就咕嘟咕嘟喝了一杯，就是这杯水引发了后面哭笑不得的经历。夜里十二点，大家都睡下了，一阵阵肚子疼，三番五次穿过走廊，到公厕释放。一开始还有一点肠道里的食物残渣，到第三次的时候已经完全是清水了。本以为清空了也就好了，没想到还会吐，抱着垃圾桶吐。吐到最后，感觉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到天亮的时候，人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才哥和老乐架着我去医院，医生说要输液，我看着一地的带血的药棉和针头，真的没有胆量让这里的任何东西直接进入我的血液。建议医生给开了蒙脱石散就回来了。

想起来车上还有我随身带着的新诺明，两块钱一大瓶那种磺胺类抗生素，专门阻断一类原核生物呼吸链的药物，赶紧上车取了药，顺便拿上哈巴山剩下的盐还有方糖，揣上几瓶纯净水。回到床上就是一顿猛干，嚼碎了磺胺用水冲下去，剩下的水塞上方糖，抓一把盐，一口气咚完。吐了，不怕，又重复一次。五脏六腑的感觉越来越平淡，不疼了，精神也舒缓下来了。我知道，这事就了了，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到再醒过来，精神小伙回来了，哪能那么容易就交代了啊，打不死你的，都会让你更强大。再开一瓶水，塞上糖，塞上盐，一口气咚完。开依维柯的老李师傅问我要不要吃点啥，我说死也不吃了，去甘孜。所有的标本、热风机、标本夹、烘标本架子，该装的装，该拆的拆，该收纳的收纳，一件件从三楼背下来，装车走人。心里暗骂，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有时候，话不能乱说，愿不能乱许。2010年，跟孙院士跑河谷，就又被迫来到新龙。孙老师对分类区系是真的热爱，大部队采集，孙老师参加的当天，标本都要多几十号，一两百份。

那天从雅江到新龙，路烂且长，理塘方向右转北上，离开丁字路口，立马就变成了土路。云杉林下盛开着桃儿七，早春时节，能看出来物候是要比温暖的滇西北稍微晚点，白马山的桃儿七已经开过了。很快翻过山头回到雅砻江边，石壁下某个不为人注意的犄角旮旯里面就生长着一把伞，头上还有鱼膘槐，我也没想到，这个季节居然已经结果了，豆荚膨大透明，完美解释了名字的来源。朱师傅为了省油，把胎压打到四斤半，大概就是现在说的4.5bar，颠得人七荤八素。老山猫只有前排有缓冲，后排坐车如骑马，一点也不轻松，再加上三个人挤在一起，更是一言难尽。路上还有惊喜，天蒙蒙黑，峰回路转间突然看见前方道路上似乎长草，莫不是前方是悬崖？停车下来查看才知道虚惊一场，当时修路偷工减料，柏油马路上长出了草，也好也好，总比冒冒失失冲上去好。这个小插曲之前，我们就已经采到了雅砻江冬麻豆，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跟冬麻豆相比，这个种叶子更细，回想我在怒江采集到的冬麻豆，性状相当稳定，几乎看不出差别来，二者一比，肯定不是双胞胎，一个妈生的反正是跑不了了。这三条江，过去曾经联通，这东西怎么就中间没有，一东一西，各有一种了呢？必然是个研究生物地理的好材料。

孙老师自然就想住新龙了，我心里却想，要不然返回吧，走走夜路也无不可，真心不想回到那个伤心地。孙老师问我当年住哪，我说布鲁曼大酒店，他真的就去了。幸好，睫毛像风毛菊的服务员为我解了围，客满，客官另觅他处。终于不用再一次伤心地重游。当日住哪了，记不清了，只记得上坡左转找了一家住下，天黑了管他是谁。还好，当夜无话，虽然有点忐忑，总归是只喝瓶装水，还是平安度过。至于风毛菊这个说法，肯定不是我发明的，是谁，你们猜。当然了，那一年接下来在野外的日子，我也算是求仁得仁，几乎每天都是白天干活，晚上夜路。

那一趟剩下的记忆就是天天补胎，有时甚至一天补两三回，以及栎地坪石壁上开满的独蒜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