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stic Horse: An Elegant Being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gl6866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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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苟师傅

已有 422 次阅读 2024-7-25 18:40 |个人分类:人物记事|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去年装修,见到苟师傅为我们做的实木鞋架,一晃差不多有20年的样子了。

我1998年留北京工作,赶上分房的末班车,分到两居室。我大概花了三万多元,买下这套房。房子到手,却无法搬进去。要等老住户搬出才行,老住户又要等上一个老住户搬出。这样我到2000年才拿到钥匙。社科院的家属宿舍在京分布很零散,老城新城都有。当年我这个宿舍周边还都是玉米地呢。可见有多偏了。以前的住户是学意大利语的,常年被外交部借调外派。宿舍主要由他夫人和孩子在住。女同志的工作似乎不怎么样,宿舍自建好后从未没装修过。

苟师傅是山东人烟台人,我母亲是山东日照人。一北一南,古时都属东夷族。所以苟师傅也算是我半个老乡了。苟师傅是手艺人,木匠活干得很漂亮。但一个人单打独斗总是不行,于是便组了个小包工队,为各家各户搞点儿装修。我们本不相识,想装修,又想少花钱,就到处打听,这样就结识了苟师傅。老乡见老乡,自然显得亲切,我在文革期间曾在烟台生活过一年多。还会讲点儿夹生的烟台话。苟师傅在京城似乎难得听到乡音,我想听见我这夹生的烟台话,至少感到半点儿亲切吧。装修的活就交给苟师傅干。

我家南面有单位的自行车棚,苟师傅来京不久,把全家都接过来。他家就住在车棚旁边的小房内。看车棚要负点儿责,许多自行车、摩托车都放在车棚里,看车棚还有些许收入。苟师傅的夫人姓邱,苟师傅在外揽活,小邱在家看车棚,还售卖些自己的手工艺制品。收入似乎不高。小邱绝对是持家好手,不过脾气暴躁,颇有《水浒传》中孙二娘的影子。一言不合就能脸红脖子粗跟人家争吵起来。看车棚挺不容易,大清早有人来取车,半夜了还有人来存车,很熬人,日常还要负责打扫。

我家六楼的邻居刚退休,也想来看车棚。既然是社科院的职工,她就找到单位。其实单位早就把栋宿舍楼及其他资产等,交由街道居委会代管。单位告诉她实情,要她找居委会商量。不过齐师傅早就和居委会商定负责看车棚。居委会也把六楼的邻居打发走了。最后邻居只好直接找到小邱,仗着自己是社科院的职工,让小邱把看车棚的活给她干。小邱一听顿时就炸了窝,铁青着脸把她给撅了回去。

我参加工作还算早的吧,可我来京读博士时40岁了。在武汉中国科学院参加过工资改革,而且还买了两居室的房子。但有个条件,我必须回武汉继续工作,房子才归我所有。毕业后,导师要我留在社科院,既如此,就留在哲学所了。没想到来京后一切都要重头来过。工改之类的都不算数,我还得老老实实从300多元的工资起步。那也得认了,回过头来看,幸亏留在北京,好赖还是一线城市。专业对口,后半生基本没问题,关键是单位好。以前在数学口,现在是哲学口,我这辈子在理科和文科中,都是穷单位。不过穷惯了,也就惯了。

苟师傅有个儿子,没读过大学。但还是聪明,据说在某单位做点儿技术活。没想到却被一位南京来京实习的女大学生相中,很快就谈婚论嫁。没过多久,女孩子毕业回南京去,苟师傅的儿子也跟着去了南京。这不等于成了上门女婿了嘛。苟师傅的夫人对此颇有想法。好不容易有个儿子,结果却给别人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等于白费了。她心里也是窝火。

90年代末,想在北京买套新房似乎比较吃力。毕业后不久,我曾到天通苑看了一下,交了一万元的定金。那时天通苑的房尚未竣工,我到工地一看,立刻把定金要回,决定不买天通苑的房。现在看来还是对的,一个天通苑,一个马驹桥,都是外来务工者的天下。我们单位也有在天通苑买房的,现在有点儿后悔。关键是那地方的人口密度太大了。号称亚洲第一大居民社区。北京交通困难,动辄堵车。如果住在天通苑,有个什么急事想进城,那可费老鼻子劲了。

苟师傅好喝上一口,大概干活辛苦,闲下来喝点儿小酒,也是一种放松。我也能喝点儿,有时我买点儿好酒找他一起喝。我的酒量与他不是一个量级的,所以每次喝都剩下半瓶子,我就留给他。外出打工,不容易。抽烟抽最便宜的,喝酒也是最次的。有时给他们买好烟好酒,他们似乎还不乐意,但给他们买又不能买太不好的吧。每次他们收到雇主的好烟好酒,都要到烟酒店卖掉,换自己平常抽的劣质烟和便宜酒。这大概就是阶层不同导致的思维模式的错位。就好像进出口贸易,人家老挤兑我们,我们只能说“结构性失衡”似的。

苟师傅有个包工队,他想把自己的胞弟叫来助他一把,其实也想把自己弟弟从老家带出来,到大城市闯荡一下。结果惹得小邱非常恼火。夫妻二人似乎还动了粗。小邱当年受婆家气不少,所以对婆家人也是怒目相向。小叔子想来自己丈夫的包工队干,那岂不翻了天?!但胳膊扭不过大腿,小邱的小叔子还是来了,在包工队干。可是这小伙子命不好,不知怎么回事,一家伙高空坠落,摔死了。苟师傅把弟弟带出来,本来是想帮他一把,没想到把人帮没了。从那以后,苟师傅总是虎着脸,反正一脑门子糟心事都向他泼过去似得。不仅如此,他似乎开始酗酒,大概希望酒精麻痹自己吧。

去年装修还是希望找苟师傅,打电话不通。然后打电话给小邱,小邱说苟师傅死了。我们听完大吃一惊。问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苟师傅与他人喝了大酒,独自开车回来。与对面开来的大卡车迎面撞上,当场就死了。酒驾,负全责。小邱也只好独自一人回老家过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打工人一家在北京的命运。儿子跑了,小叔子摔死了,丈夫撞死了。就剩小邱一人,孤零零回到老家。她这下半辈子该怎么过?

这回装修,我们基本是断舍离,能扔的都扔了,可唯独苟师傅做的小鞋架依然摆在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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