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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纪念钱学森诞辰112周年,央视于明天开始(12月11日—13日)播出文献纪录片《归来》。上海交大的钱学森研究中心张主任电约我按时观看;又想起八年前应邀参加《钱学森年谱》学术研讨会,曾发言谈到钱学森的爱国“归来”,与其父钱均夫和鲁迅的关系、影响,都有内在的关联;这一课题内容已列入我的(科学版)“现代中国文学史稿”。这里摘编部分文字发布博客,以就教于方家、长者。谢谢!
欢迎大家观看央视(九频道20:00)的《归来》。
钱学森父子与鲁迅
钱学森生前表示:我的第一位老师是我父亲。这位父亲就是青年鲁迅的好朋友——钱均夫。
钱均夫(1880—1969),祖籍杭州,名家治,字均夫,后以字行,又作均甫。他是古吴越国王钱缪三十二世孙,1956年被国务院任命为中央文史馆员,是一位近、现代爱国的革命志士。他不仅和鲁迅是留学日本时期的同窗,还都曾在东京弘文学院补习日文, 以便深造,从此结为良友。求学期间, 他们“恰同学少年”,常常指点江山,古今中外,意气方遒!他们还常常一起参加会议或外出郊游,比如1903年樱花时节,鲁迅与钱均夫等人利用假期,结伴到箱根温泉游览, 观赏了火山口的湖光山色。
1908年, 鲁迅告别了良师藤野严九郎,从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到东京从事文学翻译和创作等活动之后,与钱均夫的关系更为密切。他们在东京本乡区叮十番地租赁了新居,共同住宿。因为钱均夫已经从日本高等师范结业,又来和鲁迅相聚,他们住的这座房子来历不凡——原是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的家园——后来鲁迅还翻译了夏目漱石的作品。其时,夏目漱石已迁居大阪, 房屋比较宽敞,庭园较大,花木繁茂,缤纷悦目。于是鲁迅、钱均夫、许寿裳、周作人和朱谋宣五个留日学生,合租,居住在此。当时,他们在看起来似乎高大的铁门旁电灯上,署名“ 伍舍”——这在相关留日学人的著述里,也曾有过记述。
鲁迅除了与钱均夫同游上野公园之外,他们还一同去书店读书、购书等等。但最重要的,还是他们联袂去听章太炎先生讲学。 因为他们都认为章太炎是“ 有学问的革命家”,章先生对《说文解字》有精深的研究, 在他自己的寓所里开讲, 每周的星期天讲一次。鲁迅与钱均夫就起早赶过去,从清晨开始, 环绕一张矮桌, 席地而座, 执弟子礼甚恭。章先生旁征博引,新见叠出, 对鲁迅、钱均夫等人教益非浅。因此可以说,鲁迅与钱均夫还称得上是章门同窗。
1909年初春, 钱均夫和许寿裳先期归国到杭州,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当时,学堂监督( 即校长)为沈钧儒先生, 钱均夫、许寿裳共同向沈钧儒推荐鲁迅来校任教获准。于是,鲁迅在这一年6月归国, 担任了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的生理学教员, 又成为钱均夫的同事。同年冬, 在震动江浙教育界的“ 木瓜之役”事件中,鲁迅与钱均夫为反抗封建余孽的专制欺凌而愤然辞职,同时宣告离校, 同一天搬出校舍,表现出同进同退、义无反顾的决绝态度和鲜明立场,并且取得最后胜利,也结下了珍贵的革命友情。
辛亥革命成功后, 鲁迅与钱均夫先后进入国民政府教育部,鲁迅任“签事”兼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 主管博物馆、图书馆、美术馆及展览会、大众文化等。钱均夫任“视学”及第三科科长, 主管中学、师范教育等。直至五四运动前夕,鲁迅都把钱均夫当作新文化阵营里的战友。这在《鲁迅日记》中多有记载:
1914年1月22日,钱均夫到部来看。
1915年3月13日,午后同齐寿山、与钱均夫至益昌饭,又游小市。
l916年4月21日,钱均夫来。
1917年7月2日,钱均夫代买江苏碑拓十八枚,直九元。
1918年1月23日,微雪……午后寄季市《新青年》一册,赠通俗图书馆、齐寿山、钱均夫各一册。
1918年3月11日,晴。上午分送图书分馆、钱均夫、齐寿山《新青年》各一册。
这里记载的《新青年》,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陈独秀主编的杂志——成为那个时代的一面思想旗帜——揭开了“五四运动”的历史序幕。
鲁迅在1919年——钱学森八岁那年的《新青年》第六卷第六号,发表了著名的文化评论《我们怎样做父亲》,说“要做解放子女的父母”,应预备一种能力。要“有广博的趣味,高尚的娱乐”。“觉醒的父母,完全应该是义务的,利他的,牺牲的”,要“解放幼者,便须一面清结旧账,一面开辟新路”。
钱均夫作为鲁迅的职务工作同事、浙省乡亲挚友和思想界的同盟志士,不仅理解鲁迅,尊崇鲁迅——那时《狂人日记》发表不久,社会声望日隆——钱均夫也象鲁迅那样懂得怎样做父亲。如果说鲁迅是五四新文化思想理论先驱的话,钱均夫就是践行落实这种现代思想和家庭文化的教育家。他不仅学识广博,趣味高雅;还勇于“解放幼者,”为后代“开辟新路”。他在家里为童年钱学森营造出寓教于乐,不求功利的良好氛围;还在五四新文化运动高潮中,把钱学森送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附小,和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高等小学。这直接保障钱学森12岁考入当时著名的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以优秀成绩直到高中毕业,成为那个时代的青年才俊。
鲁迅说,“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 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钱均夫同样对中华文明和民族精英充满自豪与崇敬。在钱学森赴美留学启程前,他特意为远行的爱子买回了《老子》、《庄子》、 《墨子》、《孟子》以及《论语》、《纲鉴易知录》等著名中华典籍。当钱学森即将登上远洋轮船时,钱均夫抖动着双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急促地说:“这就是父亲送给你的礼物。”说罢快步走下舷梯。钱学森怔怔地望着父亲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出口处,才连忙打开手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道:人,生当有品:如哲、如仁、如义、如智、如忠、如悌、如教!吾儿此次西行,非其夙志,当青春然而归,灿烂然而返! 乃父告之。
从鲁迅倡言“中国的脊梁”,到钱均夫鲜为人知的“纸条教子”——尤其是“当青春然而归,灿烂然而返!”寄托着感人至深的家国情怀,在今天仍然具有振聋发聩的现实意义和激励民族精英青春“归来”的思想价值。
钱学森以“父”为“师”,反映了20 世纪中国社会和现代思想发展的内在逻辑,正是五四新文化血脉在代际结构、精神承传 、家庭教育、知识学缘诸多层面的必然结果。尤其是:这或许堪称中国式的“恋父情节”,这里所包孕东方文化的哲学、社会学、人类文化学等方面的深刻意蕴和学术命题,视野浩阔高远,沉思细致精湛,抚今追昔,更是足资借鉴 ——可惜还未引起学界、媒体与专业研究领域应有的关注以形成宣传、推介方面的社会历史“命意” 。
毋庸置疑,正是鲁迅、钱均夫这一代五四学人的现代思想和人格教养,培育了钱学森,也成就了钱学森。在钱学森茁壮成长和思想形成、发展的过程中,深深铭刻着鲁迅与五四新文化的精神烙印;直到晚年,钱学森经常讲鲁迅,学鲁迅;背诵鲁迅名言警句,在工作或写作中运用的得心应手,乃至出口成章。如在《科学革命、技术革命、社会革命与改革》一文,钱学森借用鲁迅给郁达夫的诗句“ 平楚日和憎健翮,小山香满蔽高岑”,表达了志存高远,与时俱进,不要贪图安逸的深刻思想(《钱学森谈鲁迅两句诗》,《人民日报》1987年7月11日)。这曾经令北京大学教授唐有祺“惊异”于钱学森对鲁迅著作内容的“十分熟悉”;尤其是钱学森谈鲁迅对“milk way”译成 “牛奶路”的评论和见解,在当时长期旅居海外的学者中,是很“少见的”。(《向钱学森同志祝贺和学习》,《人民日报》1991年11月4日)
这一切,不仅仅表现了钱学森对鲁迅作为长辈和名家的钦敬与爱戴,更如实反映出钱学森对鲁迅思想的深刻理解与独到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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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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