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到一封旧信，表妹在信里说：“姐，钱不够的话，跟我说”。

表妹小我１０岁，是我小舅舅的大女儿。外婆有三男四女，我母亲是老大，小舅舅最小，一直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小时候去外婆家，表妹常常跟在我们后面玩耍。我读大学，她读小学，偶尔去外婆家，辅导一下她的作业。表妹当年成绩一直还不错，通常在班里能排到前五。舅舅生了三个孩子，等孩子都上学的时候，经济压力大，舅舅觉得，老二和老三比老大聪明，所以表妹初中毕业，尽管中考成绩不错，舅舅却没有让她继续读高中。我不知道她或者舅舅有没有为此事后悔过。

母亲那时候认识一个牙医，觉得表妹是不是学个手艺好傍身，表妹跟着牙医学了一个多月，似乎并没有兴趣，也不得要领，于是就放弃了。此后我工作，表妹似乎也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想找临时工的工作，如今我已经不记得到底有没有做。再后来，表妹跟着县里的劳务输出大军去了东莞，而我毕业三年，终是受不了原单位太闲，考了研究生后来分配到广州。我到广州工作的时候，她大概已经打了几年工了吧。还记得到广州的第一天，发现要买凉席、简易衣柜、锅碗瓢盆，一天就化了大几百，没有正式入职，也不知道啥时候有工资发，我带的几千元能否挨到发工资，心里有些惶恐，大约有跟表妹讲过自己的担忧吧，上述的话就是表妹的回应。那是１９９６年，表妹当年也就１０００元的收入，还是算上所有的加班的。

我们一直偶尔书信往来，及至我生了孩子，母亲叫了表妹来帮我。表妹做卫生很好，做饭就不敢恭维。有一天突然发现她在骂人，我很诧异，她性情温和，不知那天突然那么暴躁，实在出乎意料。还以为谁惹了她，一问之下，却是邻居大约洗地，水流了很久，表妹看到气愤不已，我们都是西北人，还真的不习惯南方人如此的浪费。我也觉得好笑，我说你在我们家里骂人，人家又听不到，害我（听脏话）而已。于是她气哼哼的终于住嘴。产假结束，看表妹一个人带不了小孩，后来就又找了婆婆来帮忙，婆婆能干，表妹就又回了东莞。

再见到表妹是又过了几年。其时表妹已结婚生子，之所以见到，是因为她又出来打工，路过我这里就来看看我。她只是说家里实在太穷，她要出来打工赚钱。然而，才去了一个月就又说要回去了，我问她咋回事，她说婆家三个儿子，一条龙养猪杀猪卖猪肉，她家负责养猪，说好的卖了猪几家分钱，然而公公卖完猪，分到手的钱却不够养猪的费用，白干活倒贴钱。养猪三年，借了舅舅不少粮食，她想出来打工好歹又工资，至少不会干一年活还欠账吧。但是才出来一个月，老公就带着儿子在电话那头哭，儿子哭的她心碎不已，于是又回去了。我曾经把我买小的衣服给她，她总说不用，说是她弟媳买不少衣服，穿一下就不喜欢了就给她，我想，看来没赚到钱只是她没有赚到，卖猪肉的弟弟还是很有些钱的，否则怎么媳妇有那么多钱买衣服呢。再后来听说，终于跟公婆和弟弟们分家，然而，他们没有分到钱也没有房，一家三口只能住在瓜棚里，日子凄凉。小姨说，表妹傻，也不知道看上这个男的啥，家里穷的叮当想，婆婆媳妇娶进门就不干家务，地里的活更是从来没有干过，每天在牌窝里呆着，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懒婆娘，牌桌上生龙活虎，回到家就各种不舒服，吃一堆补药，浪费不少钱。表妹结婚几年，连累舅舅亏了不少粮食，说是养猪，但舅舅连女婿一块猪肉都没有吃上。此后偶尔从母亲那里听到表妹的消息，分家了，终于分了宅基地了，终于盖房了，日子一天天似乎好起来了。

时代在进步，我们终于也加了微信，偶尔看看表妹晒晒她的美食。有一日，突然发现她发了众筹，看那个文字，说一个老人，儿子残疾，父亲重病，水滴筹募款。很意外，于是打电话过去问表妹，病人是谁。她说是她的公公，癌症晚期，文中把他们活着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省略掉了，说是这样好募款，那个所谓的残疾人是老公的大弟弟，其实也没有大病，生活自理，轻活也可以干，之前他父亲（表妹的公公）手里还有些权力，办理了低保。老二的残疾不影响生孩子，老二生了三个（表妹因为穷，只生了一个），老二老婆也没有出去做工，一家人就靠低保过活。她说她也不好意思发，但是公公发话不得不发。我问她捐钱的人多吗？她说也不多，认识的都知道情况，不会捐，不认识的基本也不会看到这条信息，毕竟圈子小。我问她“你公公这样，婆婆呢？”她说婆婆一年也要住几次医院。我说谁出钱出力？她说老三目前在外地，通常不回来，老二说是没有力气，所以一生病就是他们两口子送去医院，交钱，照顾，所以那几年他们攒的一点钱都贡献给医院了，好在还有新农合，否则，要背不少外债。我说都已经晚期了，就不要治疗了吧，你们的日子也很艰难，她说她老公不舍得。她的公公最终没有熬过那个冬天。据说，他公公死前不肯咽气，把我表妹叫到跟前一定要我表妹赌咒发誓要照顾好他老伴。我说“干嘛要你发誓？小姨恰好在旁边，抢着说，只有她傻，肯帮那个死老太婆，另外两个儿媳鬼精的，才不会理她。我说不是她女儿也在村里吗？表妹只是笑笑，我说“你还答应？” 表妹说，“我不答应人家就不咽气啊，唉算了，也挺可怜。“ 我只能摇摇头。

前些日子，听说舅舅住院，打电话给表妹，她在陪床。妹妹和弟弟目前都在外地，两个读书多的，在外面事业发展不错，也就难以长时间请假，表妹在家，于是，还是她负责日常陪护。

唉，我善良的表妹，祝愿她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