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从前的博客和现在的公众号，大多数正常人应该有能力判断出：我极少矫情，一般不说假话。每一篇文章的每一个字都出自我勤劳的双手，谈论任何医学问题都必定仰仗于研究数据或合理科学的逻辑。在现实世界里，我说真话的努力经常让人痛苦不堪，以至于我不得不在回答之前慎重求证：“是您撤回刚才的提问，还是我照直回答？”对方通常选择掉头就溜，然后对我恨之入骨。

人们在过去3年最大的绝望莫过于一些人负责捏造数据，一些人负责忽悠假药，一些人将使用有效药物与颠覆国家打包起来全面出击。今天最值得欣慰的希望在于，有更多的人负责使用真药和真呼吸机把人命抢夺回来。对于这种乱象，我本人一点儿也不觉得惊奇。这又不是到了2022年才发生的新生事物。远的不说，众多与感染病学、呼吸病学、流行病学等专业不直接相关的人员2020年初蜂拥到武汉，进行各种街头式表演、带货营销和拍照。这样的坑人现象，到了2022年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人们渴望真实的数据，渴望台面上的人说真话了，这是可喜的思想进步。就在前天，人民日报在其官方微博上表示：“新一年，我们将努力说真话、写实情，让文章言之有物、言之有理、言之有情，更具亲和力感染力，更有可读性可视性，实实在在服务读者。”不过，这只能是一种愿望和期待。要实现讲真话的宏伟目标，恐怕我们还没有群众基础。不说别的，就拿阁下本人来说事——对，说的就是正看到本文这一行文字的您——以及和您在同一楼层办公的同事们，这一辈子也没说过几句真话，是吧？而且你们的父辈或者祖父辈当年对待钢产量和粮食亩产量等那样的数字，也没啥反感情绪。再而且，到了2028年神棍们照样高调地卖假药赚得盆满钵满。为什么？因为科学的光芒即使到2028年还不可能照耀到每一个角落。

现在的AI技术能够轻而易举地辨认出科学论文中病理、蛋白印迹、流式细胞仪等各种图片的真伪，从而导致这几年的撤稿狂潮。毫无疑问，随着AI技术的日臻完善，从论文表格中甄别出伪造数据的AI用不着几年就会横空出世。不久了，新一波的撤稿狂潮必将风雨下钟山。

我想说的是，讲假话绝不是几位专家的事。某几位专家不讲，排着队在后面等着机会拿话筒讲假话的专家多了去。只不过，谁也想不到当下的情况变得如此波涛汹涌澎湃连天而已。从前说出去的假话能圆回来，这一回的难度有点大。

数千年以来不讲真话的传统，是我们祖祖辈辈积养成的文化习惯。对于当下数据的不严谨，我们大多数人都贡献了绵薄之力。这种状况要改，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更不是人民日报一条微博就能改变得动的。至于有什么办法，我看没有。太难了。

2023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