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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号晚,微信群中传来一条消息:“德高望重、为沉积学奋斗一辈子的冯增昭老先生与世长辞了!冯老师安息!“。此后,微信群迅速添满了上百条悼念文字。
冯先生是河南登封人,1926年出生,1952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地质系并留校,任教于刚刚成立的石油系。1953年,以清华大学石油系为基础成立了北京石油学院(现在的中国石油大学),冯增昭先生遂成为北京石油学院的首批教师。
自1952年至2022年,冯增昭先生在石油地质科研和教育战线上工作了满满70余年,桃李满天下。冯先生退而不休,73岁创办《古地理学报》,86岁创办《古地理学报(英文版)》并获得成功的事迹在中国地质界特别是石油地质和古地理相关的领域几乎尽人皆知。这里我只想记述一下冯先生与我之间的几个片段。
1994年,博士研究生即将毕业时,我把博士论文送到冯先生的办公室,并和冯先生谈了谈我的专业经历和想法。冯先生对我的博士论文做了仔细的审校,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本来我打算博士毕业后到冯先生门下工作,因为极特殊原因没有去,后来,冯先生又联系了博士后的名额,并给我写了一封亲笔信,我向冯先生说明了当时的特殊情况,去了别的单位。
转眼到了2011年,我在北京西山永定河谷发现了很好的元古代的地震遗迹,在乔秀夫先生的指点下完成了第一篇古地震方面的论文,并亲自送到了冯先生的《古地理学报》编辑部。冯先生很快看完我的论文初稿,觉得其中的古地震现象很有意思,便问我可否到现场亲自看看,我说野外现场的地质现象比照片更震撼。于是我和冯先生约定9月3日去北京西山进行一次现场审稿。
9月3日早晨,我和乔秀夫先生等人到石油大院,接上冯先生和编辑部的几位老师,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到了门头沟庄户洼村附近的剖面点。冯先生的弟子、石油大学的纪友亮教授因为要提前返回石油大学,故自驾前往。
现场考察从上午10点正式开始。一行人对文稿中所有的古地震现象进行了逐一观察,还对中文稿完成后新发现的地震液化丘等进行了仔细的研究。
庄户洼这个剖面的面积不大,路程也不太长,但是高差很大,特别是要两次跨越永定河。当时,冯先生已经85岁,乔秀夫先生也已经81岁。乔先生不久前已经来过这里,在同龄人中身体还很矫健,所以,行进中我特别担心冯先生的身体情况。
对于冯先生和乔先生这样的老地质学家,精彩的野外地质现象就像是兴奋剂,甚至强于兴奋剂。冯先生和乔先生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在专业领域,两个人各有擅长。对同一地质现象,难免有不同的认识。因此,一路上有各种问题和解说、有不时的争论甚至争吵、更多的则是欢声笑语。
这个地点的野外考察足足用了两个多小时,12点20左右,两位老先生坐在十多亿年前的古沙滩上(现在的白云岩波痕),还在兴奋地交流对刚刚看到的精彩地质现象的认识,那种兴奋劲,哪里有耄耋老年的影子,完全像风华正茂、指点江山的年青书生。
中午12:30,庄户洼的考察结束,我们沿着付家台至珠窝的公路行进,在珠窝火车站的交叉路口又观察了几分钟特殊的变形结构,13:22到达碣石村的一个农家乐。放下随身物品不到一分钟,冯先生和乔先生又打开北京地质图,结合这张图讨论刚刚看完的地质现象。
碣石村是个几十户的小山村,因村南侧的壕沟中横卧一堆外来的巨石而得名。村中大部分人已经到城里生活或工作,只有一些留守老人。因为没有提前准备,农家乐主人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把饭做好,同来考察的人利用这段时间把碣石古村转了转。
下午3点15,午饭结束,大家又聚拢在两位老先生周围,对上午见到的地质现象进行总结。冯先生对上午的考察很满意,《加油,中国的震积岩研究》就是在这个短暂的总结会上提出来的。
讨论会后,通常就该结束野外工作返回各自的单位或家中了。但是,在返程途中,又在路边多次停靠,分别观察了下马岭页岩中的碳酸盐结核,在雁翅附近观察了龙山组、景儿峪组中的沉积现象,在下苇甸东观察了寒武系与新元古代景儿峪组之间的不整合。18:12,才结束一天的考察,把冯先生送回石油大院已经是晚上7点多钟了。
2016年,冯先生发现从80年代以来,中文期刊发表的 140 篇软沉积物变形和震积岩方面的文章和专著显示出一言堂现象,几乎所有文章作者都认为软沉积物变形构造为地震成因。冯先生认为这不是正常的学术现象,冯先生还认为有几个相关的专业术语在译名或解释上也有问题,因此邀请国内外相关领域的多位作者进行了一场学术上的辩论。
冯先生坚定地认为,学术上应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不应该搞一言堂。冯先生这种对待学术上不同观点的态度和做法非常值得称道。更值得称道的是,冯先生对于持不同观点的人,有足够的胸怀,坦诚、友好相待,这一点令许多人汗颜。
在有关震积岩方面的这场辩论中,乔秀夫先生和我的观点与冯先生的观点有许多不同。2016年在河南焦作召开的第14届全国古地理学及沉积学学术会议上,我把乔先生表达不同观点的亲笔信交给了冯先生。冯先生不但不生气,反而一再邀请我写成一篇完整的论文。我当时有些忌惮,所以迟迟没有动笔。
2018年,《中国科技术语》的编辑部主任邀请我与冯先生的观点辩论。我于是到冯先生的办公室,冯先生非常大度地和我聊起了学术争论与人生。特别爽朗、明确地告诉我,这实际上不是编辑部邀请的,是他自己邀请的。要我尽管表达不同的观点。并以他和乔秀夫老师两个人做实例:他和乔先生在学术上经常意见相左,甚至公开吵得面红耳赤,但两个人之间的友谊却经历了几十年的考验,丝毫没有因为学术观点不同而降温或反目,而是成了志同道合的“兄弟”。听到这些,我完全释然了,更增加了对冯先生的敬意。就这样,冯先生的文章以及我和乔秀夫先生不同观点的文章一同出现在2018年第6期的《中国科技术语》刊物上。这种观点截然不同、但气氛又非常友好的学术交流和碰撞已经很少见到。
2021年3月1日,乔先生在北京仙逝。我犹豫再三,还是把消息通过古地理学报编辑部郑秀娟老师告诉了冯先生。3月5日,冯先生在郑秀娟老师的陪同下,很早就来到八宝山,告别仪式上,连大衣和帽子都交给了别人,冒着凛冽的寒风和他的“老弟”告别。
2022年,一波波的疫情和各种防控措施阻隔了许多人的正常交往。2022年7月,国际古地理学会在北京成立,我本来是要参加这次仪式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见一见冯先生。进石油大学校园的车牌号都登记好了,但突然有事没有参加这次成立会议。从此,再也无缘见到冯先生。
尊敬的冯增昭先生永垂不朽!
我们永远怀念您!
苏德辰
2023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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