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真实的名人传记

       ——读《爱因斯坦的错误》

武际可

中国人常说对人要“为尊者讳耻，为贤者讳过”，外国人也有“历史是隐恶扬善的”说法，意思都是要给人说好话，把他们不太好的事隐去。

许多名人的传记，大都继承了这个传统。特别是在我们看到的关于科学家和学者名人的传记都是这样。不仅对他们的错事糟事不提，有的还添加许多杜撰的魅人的故事，故意对他们拔高和神化。

在著名学者走向成功的路上，一般规律，会走过许多弯路，犯过许多错误，经过多次尝试和艰苦努力改正错误才逐步走向成功的。尽管他们的这些弯路、错误在科学的路上是平常事，并不是什么“耻、过、恶”，但是传记作者也要为他“讳”和“隐”。以便说明他的高明。

作为二十世纪最著名的科学家爱因斯坦，有许多不同版本文字的、视频的、图画的传记，但是都是直接描述他的成功的，对于他的失败、弯路和错误却很少涉及。虽然这些传记作品也会给人以启迪，认识爱因斯坦的贡献和他在科学发展中的作用。但总觉得有拔高的嫌疑，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最近看到潘涛翻译的美国学者汉斯·C.·欧翰年著的《爱因斯坦的错误》这本书，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该书单刀直入，从书名就直接声言要探讨爱因斯坦的“错误”。这本书还原了人们的常识：名人、伟人也是人，一样会犯错误，一样会走弯路，一样有时会固执己见走入死胡同，一样会有人性的各种弱点。

本书以最主要的篇幅论述了爱因斯坦学术研究中的错误，在书的开始就列出爱因斯坦学术错误“年表”，列出了从1905年开始到1946年之间学术错误23处之多，然后在书中逐步展开指明错误所在与错误的性质。

例如，作者说，“爱因斯坦本人一直认为，是其专有的贡献之一。”“被誉为世界最著名的方程；爱因斯坦最伟大的发现；改变世界并给我们核裂变和原子弹的方程；掌握恒星秘密和驱动宇宙的方程等。这个方程，被镌刻在爱因斯坦的纪念碑、书籍和杂志的封面、邮票、10欧元硬币、T恤衫和咖啡杯上；在科学博物馆的展品中尤为突出；有一整本书声称是这一方程的‘传记’；还有一部关于爱因斯坦1905年发现的电视纪录片，以这个方程为标题。”“所有这些，都是炒作和胡言。”“爱因斯坦根本不是的发现者。这个方程早在爱因斯坦几年前就已为人所知，它由洛伦兹在早期的一些电子质量和能量的理论描述中就使用过”。

爱因斯坦既然把方程当作自己的专有贡献，就一定要想法证明其普适性，为此他在1905年、1906年、1907年、1934年、1946年，一再发表论文来证明其普适性。本书作者指出，遗憾的是他的这些证明中却一再重复1905年的错误，一直到1946年也没有改正。

这个方程的普适性是1911年为普朗克的助手冯·劳厄证明了，随后于1918年由费利克斯·克莱因给出了证明的推广。这本书的作者说：“1912年，爱因斯坦在一份手稿中采纳了冯·劳厄的很大一部分证明。”“然而，爱因斯坦从他那部未出版的手稿中捞回了冯·劳厄证明的版本，将其插入1914年发表的两篇论文和1921年的普林斯顿的讲座中，这些内容于同年晚些时候作为一本书《相对论的意义》出版。以他一贯的漫不经心的态度，爱因斯坦没有承认冯·劳厄是一个来源。”“冯·劳厄那个证明的爱因斯坦版本，包含了在其全部作品中最滑稽的错误,一个绝对荒谬的错误。”

相对论是爱因斯坦在科学上的重要贡献，不过在以往的传记和媒体的介绍中，多少将它神秘化，夸大爱因斯坦的个人作用，忽略其他学者的贡献。例如媒体上介绍据说法国学者郎芝万说过，世界上只有十二个半人能懂相对论。这个看法传来传去，竟成为，全世界只有两个半人能够懂相对论。这意思很清楚，相对论这个研究领域是爱因斯坦一个人独自创立的，其他人连看懂都有困难，世界上能懂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人！把爱因斯坦神化了！

其实，在爱因斯坦1905年发表相对论之前，在1904年已经先后有闵可夫斯基和庞加莱有关相对论的论文。爱因斯坦肯定是看过他们的论文的。随后还有冯·劳厄、瓦尔特·考夫曼、普朗克、洛伦兹、希尔伯特、魏尔（Weyl）等在相对论方面做过十分重要的工作。相对论的工作是一个庞大的专家群体前赴后继的工作，包括之前揭示光速不变的实验物理学家迈克尔逊、莫雷等的工作。

总之，将相对论的发展归功于爱因斯坦一人之功，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

本书的作者是一位理论物理方面的专家，显然仔细阅读过爱因斯坦的大部分学术著作，此外作者还援引了不少学者对爱因斯坦学术错误的批评，都有文献出处。另外，作者在指出爱因斯坦学术错误的同时，并没有否定他在科学上的重要贡献，所以在我这个外行看来它是一本严肃的学术著作。即使是这样，学术问题的对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和探讨。不管怎样，作者力图还原爱因斯坦学术生活的原貌和实际情况，不是一味将他拔高的写作立场是值得赞许的。

在评论爱因斯坦学术错误之外，本书作者也顺便介绍了爱因斯坦的生活作风一些细节。我们经常看到坊间的传说，说明爱因斯坦是不爱财的。

如，1933年，因为他在德国反对纳粹，被迫离开德国，到普林斯顿高等学术研究院任职。他居然向研究院提出了两个让人很难理解的要求：一是要聘用他的助手迈尔；二是他的年薪只要3000美元。爱因斯坦还说：如果只是在普林斯顿一年生活，不需要3000美元，工资还可以再低一些。研究院的负责人弗莱克斯纳觉得这个要求太低了，费了很多口舌，才说服爱因斯坦接受16000美元的年薪。不仅如此，他完全不把钱当回事。在普林斯顿，他曾把一张1500美元的支票当书签用，后来丢了也完全不知道；有人请他做演讲，一分钟给他1000美元，他却说自己不需要钱。

不过在中文版的序言中，作者谈到“1922年年初，爱因斯坦在启程前往日本之前，曾接到北京大学的邀请，北大请他做一系列的讲演，在他惯常的讨价还价得到了允诺之后，他接受了邀请。他假装遗憾地说，他不得不索要一笔比北京方面提供的每周酬金高出四倍的款项。他说：‘我觉得有必要这么做是因为其他国家提出的，以及美国的几所大学已经支付的酬金，都远在贵国之上，如果我接受贵方的条件，对其他国家未免不公平。’最后他取消了此次访问，将取消访问的原因归咎于北京大学没有再次确认。其实，取消的真正原因是，爱因斯坦听说当时北洋政府在财政上有困难，他不相信他能得到所要求的那么多钱。”这件事也说明爱因斯坦对待钱的态度上，还有另一面。

此外，书中还介绍了爱因斯坦在生活上不修边幅、有时懒散、有时固执、备课不够、有过已婚出轨等的情节。说明爱因斯坦在这些方面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总之，看完本书后的印象，爱因斯坦除了在学术方面比常人执着之外(一些错误没有能够及时改正也是由于此，因为执着的同义贬义词就是固执），与我们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2022，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