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学生，教：教师，李：李晓榕

李：当然，一战和二战之后分别建立的国际联盟和联合国，一方面被大国强国把持着，另一方面又太软弱而拿超级大国无可奈何，它们都与我所说的世务政廷（世廷）相去甚远。我说的世廷是一种介于法庭和联邦政府之间的机构，它管得应该比法庭更多而积极一些，但又不应像一般政府那么多而积极。它的功能可能比较接近于现在的欧盟或欧洲议会。它主要关注“世务”（即事关全人类的重大事务），并以最低限度协调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但不能对各国国内事务滥用权力、说三道四。比如，当代著名伦理学家辛格在《一个世界——全球化伦理》（Peter Singer, One World: The Ethics of Globalization）一书以下述结尾：“21世纪面临的任务是发展一种适合这个独一无二的世界的政府形式。这是一项让人生畏的道德和理智的挑战，但我们无法拒绝接受它。世界的未来取决于我们如何应对这一挑战。”他建议在联合国的基础上建立一个世界议会，其代表由各国人民按人口比例直接选举产生。我觉得，这恐怕过于简单，应该像美国建国时充分考虑全国和各州利益的平衡那样，充分考虑全球和各国利益的平衡。美国的开国元勋当年能作出“伟大的妥协”——建立参众两院这一创举，奠定了美国此后二百多年的繁荣，为什么全球精英不会有类似的创举？在建成这种强有力的世廷之前，可以先用真有约束力的世界公约、国际合约、国际仲裁等将就着管控，就像过去几十年对核武器的管控一样。我们知道，这样的管控相当脆弱，难以持久和公平，只是权宜之计。其实，二战刚结束时，美国总统任命的一个原子能委员会，其最终报告（Acheson-Lilienthal报告）建议全球的核技术都由联合国下属的一个世界组织统一掌控，而不是由各国自己掌控，这样才能杜绝核武器及其军备竞赛，和平利用核能。其基本思想与我所说的世廷大体相通。

  强人科技的发展迫在眉睫，也许会在未来的几十年内发生质的飞跃。而创建世界公约、国际仲裁机构乃至世务政廷，提高道德水平，发展善人科技，制衡强人科技的发展等所需的“配套”制衡措施的进步，都颇费时日。所以时不我待，必须尽快开始。可见人类正面临一个紧要关头，一旦这些配套措施进步太慢，让强人科技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突飞猛进、无法制衡，人类就将万劫不复。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在访问日本广岛原子弹博物馆之后发表感言：“一旦人类的社会变革无法跟上科技进步的脚步，那么总有一天，科技将带来毁灭。我们在完成实现核裂变的科技革命的同时，也在寻求着道德的革命。”这实获我心。

教：建立世界政府，谈何容易？这真的可能吗？

李：只要越来越多的人、特别是精英有此认识即可。我独自产生了建立世廷的念头之后，不久就发现，其实类似的主张由来已久。比如建立“世界政府”的主张，已有超过百年的历史，并持续存在。主张者不乏顶尖精英，特别是思想家（大哲学家康德、杜威和爱因斯坦等）、政治家（美国总统威尔逊、法国总理白里安等）、汤因比等历史学家以及公共知识分子（科幻小说之父威尔斯、《第三次浪潮》的作者托夫勒等）。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甚至有过一个所谓“世界主义”的思潮，近几十年的“全球主义”可以说是它的继续和发展。

      比如，为了减小核武器对人类的威胁，爱因斯坦就曾认真思考并倡导建立世界“智慧法庭”（Court of Wisdom）和世界政府，认为这样的世界权威对于人类的生存不仅有利可取，而且必需，他说¹：没有什么比建立世界政府，以求基于法治的安全，更能拯救文明乃至人类物种。如有兴趣，不妨读读他的书信集Out of My Later Years (Castle Books, 2005)或者Virgil G. Hinshaw, Einstein’s Social Philosophy一文（见Paul A. Schilpp, ed., Albert Einstein: Philosopher-Scientist,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9）。

      德国大哲康德早就认为，政治进步的目的是世界的共和或联邦，他在《永久和平论》中明确主张建立一种世界联盟或联邦制，以使世界各国都不独断使用武力。

     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也说：“按我的设想，全人类发展到形成单一社会之时，可能就是实现世界统一之日。……我所预见的和平统一，一定是以地理和文化主轴为中心，不断结晶扩大起来的。我预感到这个主轴不在美国、欧洲和苏联，而是东亚。……世界统一是避免人类集体自杀之路。在这点上，现在各民族中具有最充分准备的，是两千年来培育了独特思维方式的中华民族。……如不尽早实现政治统一，人类肯定是不能继续存在下去的。”（《展望二十一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

    科幻小说开山大师、名著《时间机器》的作者、人类史学家威尔斯（H. G. Wells），出于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极度忧虑，特别是在经历了一战之后，也一贯积极倡导建立世界政府，认为非得建立一个由公平公正的世界政府领导的世界，才能避免人类的灭亡。

  颇有影响的未来学家阿·托夫勒在《大未来》（Alvin Toffler, Powershift: Knowledge, Wealth and Violence at the Edge of the 21st Century, Bantam Books, 1990）中也明确主张建立世界政府。

    这些人有各自的背景、在不同的领域工作，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

     西方划时代的文学巨著《神曲》的作者但丁，像屈原一样积极参与政治，为意大利的统一而奋斗，但经历坎坷，成年的后半生都在流放中度过，他著述甚丰，影响不小。我在形成了上述世廷的观点之后不久惊奇地发现，这位身处中世纪与文艺复兴分水岭的大文豪，居然如此之早就首先为建立世界政府而做了颇具现代性的充分论述，洋洋洒洒，其极具说服力的要义是：世界和平是人实现最大潜力的最佳方式，政府是和平的先决条件，没有政府，就没有和平，因此，国与国之间的和平需要国家之上的权威，即世界政府。他在《王国论》一文中明确地总结说²：人类需要统一与和平。对单一的世俗政府的认识最为重要而探讨最少；这是一种实践科学，它的第一原理是人类文明，这与所有特定文明的目的必定同一；业已证实，其目的就是实现人的才智增长潜力；为此，最佳方式是普适而完全的世界和平；要实现全世界的康乐，单一的世界政府是必需的；既然任何一个机构都要有一个统一的方向，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同样也有此需要。人类政府只是统一于上帝的宇宙治理这个整体的一部分；人本质上与上帝相似，因而也应像上帝那样成为一体；天堂只有上帝这个推动者，人也只有追随天堂或天父的模式才能做得最好；不服从至高无上的裁决，人世的政府就不完美。世界政府很可能最不贪婪而又最公正；自由存在于由理性来支配和为人类的目的而生活，只有世界政府才能使这种自由成为可能；普适而完全的政府最可能是合理的，它能最好地以给所有人带来和平的立法来指导特定的政府；统一和谐是“生存”和“善好”的基础。的确，正像《战争是什么》（Clausewitz, What Is War?）揭示的那样，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是很自然的——因为没有国际关系的法律权威，所以，关心世界和平之人，恐怕都会意识到形成类似于世界政府这样的国际权威的必要性。

学：但是，一旦世界政府不公平合理，那可能比现在的情况还差。直到今天，建立这样一个世界政府的呼声也不高，这也许是很大的原因吧。

李：完全同意，世廷的建立是得慎重。我觉得，它的建立应该是一个渐近的过程，它的权威和权力只有随着它的完善而逐渐增强，即：随着它的逐渐完善和更可信赖，世界各国人民逐渐赋予它越来越多的权威。从这个角度来看，一战后建立的国际联盟和二战后建立的联合国，都可以看成是世廷极不完善、很不成功的早期雏形和试行。比如就连竭力宣扬建立世界政府的威尔斯也对国联极其不满。我觉得，主要有两条路：①像欧盟、东盟，乃至中南美联盟、非洲联盟、亚洲联盟那样由国家的联盟不断扩大，最终覆盖全球；②先组织完善世贸组织、世界银行、国际金融组织、国际法庭、国际刑警组织，乃至国际科技组织、世界宗教联合会、全球政治协商会等各种已有和将有的世界组织，最终整合成为世廷。世廷较有可能的实现方式是，世界各国签订联盟成立它，其决策由各国投票决定，如果哪个国家不服管，世界各国就得按全球法联合起来共同与之斗争。

教：如果这个政府变成独裁极权，那么全世界都在它的管辖下，逃无可逃，那不是大灾难吗？而且难以否认，文化、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多元和竞争，都有其价值，建立单一的世界政府也跟这种多元优势的观念背道而驰。

李：让我再次强调，我所说的这个世界实体，不是政府，它不该那么强大，它只处理全球世务并协调国与国的关系，不干涉各国内政，因而不大会妨碍健康的多元发展。世界各国和人民不会让它成为独裁极权。而且，即使是最坏的情况，阴错阳差，它成了一个独裁政府，迟早也会像一个国家的独裁政府一样被人民推翻。退一步说，即便是独裁暴政，也未必比弱肉强食的无政府差，而现在的世界基本上正是如此，除了有外强中干的联合国外。

      人类天性既有暴力争斗，又有和平合作，还会控制暴力、光大合作。和平合作往往发生在一个存有高层协调管理的群体之内，而暴力争斗往往发生在缺乏协调的群体之间。出于控制暴力和光大合作的天性，在历史上，人类社会的群体从部落，到部落联盟，到民族国家，再到现代国家，协调管理的单元（即政府）不断扩大。人类的战争暴力都是介于群体之间，在其上缺乏强有力的权威加以管控的情况下发生的。中国现代史上军阀混战和世界各国内战的历史一再充分表明，是否存在足够强有力的国家政权，在发生内战的频率和规模上都差异极大。一个关键问题是：各级政府的存在，对于人类、人民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相反？同理，虽然联合国的作为令人失望，但无论我们多么不满失望，没有联合国，世界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差？更何况如果是一个比它更完善的世廷呢？真有这样一个世廷之后，单说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也必然会大幅度下降。可见，关键不是要不要世界权力机构，而是要什么样的权力机构，它管得多宽、多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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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here is] no other salvation for civilization and even for the human race than the creation of a world government with security on the basis of law.

2. Dante Alighieri, De Monarchia, Book I: That mankind needs unity and peace. The knowledge of a single temporal government over mankind is most important and least explored. Since this theory is a practical science, its first principle is the goal of human civilization, which must be one and the same for all particular civilizations. This goal is proved to be the realization of man’s ability to grow in intelligence. The best means toward this end is universal peace. To achieve this state of universal well-being a single world government is necessary. Since any particular institution needs unity of direction, mankind as a whole must also need it. Human government is but a part of that single world administration which has its unity in God. Man is by nature in God’s likeness and therefore should, like God, be one. The heavens are ruled by a single mover, God, and man is at his best when he follows the pattern of the heavens and the Heavenly Father. Human govenments are imperfect as long as they are not subordinate to a supreme tribunal. The world government is apt to be least greedy and most just. Human freedom consists in being ruled by reason and in living for the goal of mankind. Such freedom is possible only under world government. The universal government is most apt to be reasonable. The universal government can best guide particular govenments by establishing the laws which lead all men in common toward peace. Unity is basic to both “being” and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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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师生谈现代化之弊

1：崛起的代价     2：发展必好无疑？    3：发展的恶果      4：科技进步果真进步？      5：科技的罪责 

6：开发进步善哉恶哉？7：现代化恶果之因    8：现代化恶果之因2    9：资本主义与个人主义     10：资本主义的修正与回潮

11：全球化的好歹   12：全球化的好歹     13：西化、现代化、全球化 14：现代化的本质        15：文化全球化？

16：妈的奶贼腥     17：多元优越     18：四大主义        19：“化私为公”的隐形手   20：进步的魔咒

21：进步的陷阱     22：进步的后果     23.成功的反噬       24：进步的残酷          25:进步到恶神末日

26：自造成恶神     27.不贪科技       28.求知的贪欲        29.善人科技与强人科技     30. 全球管控

31.世务政廷

谈人工智能：

1.智乎哉？                      2. 奢求精确之误                3.精确定义之病            4.图灵测试     5.强人工智能

6. 能而欠智                      7.深度学习的短板       8.深度学习对老牌AI         9.深度学习的实质 10.与外界交互

11. 环境之复杂                 12. 系统≠内部元素及联系     13. 总影响≠直接影响+间接影响      14. 总体≠部分之和   15. 分析还原的威力

16. 还原论科学的威力所在   17. 宇宙的本性                         18. 实验：超实？欠实？               19. 技术的威力      20. 现代人造的新主人？

21. 递归的威力                  22. 递归主义                       23. 逻辑的克星——莫氏环带       24. 悖论的克星：同质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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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牢靠的因果推理        7：分析还原病       8：还原论教条                   9：基因未必基因       10：割根裂本

11：强拆硬分        12：科学的领地       13：科学的致命伤        14：科学的致命伤2           15：逻辑之可错

16：逻辑可错之源          17：“脚踏实地”的逻辑？    18：逻辑：真理焉？宗教焉？   19：想不清原理        20：想不清原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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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科学六弊             27：科学之弊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