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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语言中,“医”字的繁体是“毉”,表明在人类文明早期,医学与巫术难以明确区分。中国最重要的殷朝文献是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其中的医学记载就是巫师关于疾病的占卜记录。在中医最重要的经典文献《黄帝内经》中有记载的医生,其名中带巫的有巫彭、巫咸、巫阳等。
巫师的英文表达之一就是medicine man。巫术的英文为sorcery,原意是指能够经由祭祀或象征的仪式去改变他人命运的人。很明显,疾病与健康的理解与控制活动属于改变命运的内容。
古埃及的巫医非常受人尊敬。他们主要在治疗外伤时进行手术。图片是来自考姆翁布(Komb Ombo)鳄鱼神索贝克(Sobek)神庙的罗马时期浮雕,展示了一系列手术工具。(引自《DK医学史》)
关于医学的起源,史学界有一种共识,即医巫同源。伯恩特在《医药文化史》中指出:“与外伤相比,某些疾病病因隐秘,原始人不知道疾病的原因与治疗方法,认为是魔鬼侵入人体带来的不幸。原始人认为只有与氏族和神灵有联系的巫医才能驱除病魔。就这样,巫医应运而生,并备受尊崇。”人类的第一个文化,尤指用语言文字表达人类的思想、情感,通过口头或书面的方式实现文明传承的符号系统就是巫术。巫术是人类文明的起点,是其后的科学、宗教、艺术、法律、风俗习惯等文化的共同起源,只是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才逐渐分开,发展成为风俗习惯、宗教迷信、科学技术等当代多样性文化。
巫术医学的基本内容
在最早期的医学活动中,人类祖先对医学活动对象的最基本的看法属于巫术的范畴,疾病的预防与治疗是在巫术观念的指导下进行的。对于巫术,在现代科学,包括现代医学来看,明显是错误的、荒谬的,但在人类社会早期,却是人类走出自然世界,跨出的与动物分野的最重要一步。巫术在现代并没有完全消失,在某些人群、某些地区、某些文化或特定时期,还发挥着重要的影响力与作用。巫医的基本思想包括四个方面:一是身心二分。在人类社会的早期,人类控制和改造自然的力量十分低下,真实的知识和虚妄的迷信总是交织在一起。这个时期,人们最不理解的是人类出现的心理活动。人类心理的最高统领是自我意识,即对个体和环境的自我觉察与自我控制。自我意识的最重要表现与能力是能够将自己作为思维活动的对象。此时的我,既在审视自己,又被自己所审视。在现代心理学领域,审视者称为主我,被审视者称为客我。另一个令人类着迷的心理现象则是梦境,在梦中,“我”似乎能够脱离肉体而周游世界。对这类现象的最早期解释,就是认为人有某种可以脱离肉体,甚至是肉体消亡之后仍然能够单独存在的神灵,或称鬼、魂魄、元婴等。这一思想称为身心二分的观念。这是巫术思想体系的第一个观念。
埃及人将尸体做成木乃伊,他们相信人在死后会重生,采用防腐香料处理尸体的人获准在“生命之屋”里将尸体打开。他们清洗遗体、取出内脏,通过鼻腔取出人脑,最后将心脏放回躯干,因为心脏是灵魂的寄居之所。
器官容器。古埃及的尸体防腐人员会将死者除心脏外的器官安置在名为“卡诺皮克罐”(canopic)的容器里。这些罐子像是顶着守护神神首的微型棺材,它们被放置在坟墓里的木乃伊旁边。
阿斯克勒庇俄斯是主管医药、医疗和再生的希腊神,他的塑像手持木仗,木仗上缠绕着一条蛇。蛇是与治病、生殖和生命联系在一起的,而木杖则代表世界的轴心、生命之树或者有魔力的武器。(引自《西医的故事》)
三是万物相通,即世界上的万物之间都存在着经由特殊渠道的密切联系。人们的直观经验是现实世界中的万事万物不同,如人与其他动物不同,动物与植物不同;但另一直觉则是万事万物又有着某种关联性,如通过摄入某些植物,能够明显地影响人的心理与行为。在巫术的世界中,事物之间的这种关联性并不是通过具体的实物之间的相互作用实现的,而是通过万物背后的神灵之间的联系实现的。实物之间相互区别,但神灵之间则另当别论,它们之间存在着人类感官看不见的密切联系。从疾病起源看,巫术认为生病个体因对神灵不敬等因素,导致神灵怪罪所致,如瘟神能够导致人间传染病的流行。
法国圣父生物医学院巨大的青铜门叫“科学之门”,装饰在门边墙上的四十五块徽章由法国十四位雕刻大师于1950年代制作,表现医学发展的诸多重要阶段。上图名为“驱魔祭”,表现漫长的巫术医学时期。
四是巫术通灵,即人间的巫师可以通过特定的方法与神灵沟通,表达和实现人类的愿望与乞求。巫术包括两个方面:巫是指巫师,术是指巫师采用的、满足人特定愿望的手段。在实施巫术的过程中,巫师是关键性人物。巫师通过特定的仪式和言辞,与超自然的神灵沟通,表达人类的心理欲求。巫师是人间与神灵世界交通谈判的使者,巫术被认为是人类通向神灵世界的唯一与有效途径。
美洲土著医学中的关键人物,即男(女)巫医或者萨满,他们被视为人类世界与不可见的神界之间的媒介
巫术指导下建立的医学模式对疾病的基本看法包括两个核心要素:一是关于疾病的起因,认为疾病是邪恶的神灵侵入人体的结果,或者是善良神灵对人类不敬行为实行惩处的结果。二是关于疾病的治疗,认为应该采取巫术的方式,让巫师请求善良的神灵的原谅,或驱使邪恶神灵离开身体,或请求善良的神灵帮助人战胜、驱赶邪恶的神灵。
对巫术医学模式的评价
对巫术医学的评价,不能脱离具体的历史时代。但基于人类当代的知识和技术水平,对巫术应该取理性的态度。以现代科学技术的水平看,巫术医学关于疾病的归因及其指导下的治疗肯定是错误的,除心理安慰与暗示之外,对疾病的治疗方法是无效的,有时还带给当事人灾难性后果。如当流行病发生时,“送瘟神”仪式并不能阻止疾病传染,隔离、消灭传染源、有效治疗传染病患者才是战胜传染性疾病的正途。
非洲巫医。面具可以帮助巫医在向神明祈愿的治疗仪式中摆脱自我意识。
但是,巫术医学不仅是人类的第一种医学形式,还是人类与动物相区别的根本性标志。在巫术医学出现之前,人类与其他动物一样,因患病个体影响威胁群体的生活,将被群体放弃甚至抛弃。今天对疾病的污名化、对疾病患者的歧视行为是其微妙但现实的表现。在科学技术发达的今天,仍然采取巫术医学观念对待健康现象是落后的表现。但在缺乏有效诊断和治疗手段的特殊情况下,巫术医学指导下的特殊仪式活动,使得患者在心理层面有神灵相助的感觉,不仅有助于减轻患者心灵的痛苦,还可能通过心理作用达成效果。巫术治疗仪式过程的另一效果,是可以使患者的家属摆脱无能为力的消极痛苦感受,缓解患者家属的焦虑。面对亲人生病遭受痛苦,自己什么都不做的感受很不好。请巫师到场,亲人则在心理层面有了尽力尽心的自我安慰效应。从历史角度看,巫术时代的巫师往往是族群的精英,是文化的传承者、解释者与实施者,或为首领,或为首领的高参,参与部落重大事项的决策与实施,当然地承担部落成员疾病与生死的责任。
汉穆拉比(Hammurabi,埃及文原义为“同族的治疗者”,是约3800年前至3760年前巴比伦的统治者。他著名的法典里有关于医疗处理的几项条文,如:“用一把青铜柳叶刀”拯救一名贵族的生命,价值十锡克尔,而拯救一名奴隶只价值两锡克尔。雕塑表现的是汉穆拉比(左)接受来自太阳神沙玛什(Shamash)的王室标志。
以巫术治病不能确保有效,但是一定有成功的案例。在巫医的观念中,这是其理论正确性的证据。但是从今天的知识技术角度看,其所谓的成功与巫师、巫术无关,而是与另三个因素相关:一是巫术活动带给巫术接受者的心理作用。如果被施予巫术的对象相信巫术,活动过程中及其后的主观心理感受将有积极的变化,是暗示心理效应或称安慰剂效应的显现。二是碰巧。人有自愈能力,部分疾病具有自限性。巫术的实施与这类情形偶遇,将形成巫术有效的假象。三是巫师运用相关医学经验。巫师在施行巫术时,有可能同时给予受施者其他的干预措施。这类措施有时是人类控制某些疾病的有效经验。由于巫术实施的方法并不可靠,所以巫师治病一定是失败多,成功少。但微妙之处在于选择性关注。出现奇迹的、效果好的成功案例广为流传,进入历史文献被记载下来,而“败走麦城”的案例则很快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但历史上有理性的人,会以理性质疑巫师的治疗效果。在中国,扁鹊提出六不治之一就是“信巫不信医”。巫术的一个积极面是假设现实事物发展变化有规律可循,并可以由人类的特定行为所影响与控制。在巫术医学中,人体疾病的原因虽然神秘,但巫师却有办法去认识并实现某种控制。虽然今天来看,这种认识与控制感是自我欺骗,但认为世界能够被人类自身的行为所驾驭的思想,与宗教对疾病的解释有明显区别,与今天科学技术的思想具有相似性。
资料来源:《医学哲学(第2版)》(人民卫生出版社,2021-11)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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