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鑫

得学生者得天下。

——丘处机

丘处机一直担心的，是全真派的招生问题。随着第一次「华山论剑」的举行和王重阳的离世，全真招生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

金庸小说中有两难，一是选老师难，一是选学生难。优秀的老师和学生，在任何时代都是稀缺资源，在众多竞争者中选择钟意的师生，当然不容易。

选老师难的例子很多。

杨康为了选择欧阳锋做老师，不惜杀掉欧阳克。欧阳克之死的直接动机，当然是欧阳克调戏穆念慈，然而，罪不至死。杨过冒险杀死欧阳克，更深层次的原因，恐怕是有拜师欧阳锋的考虑的。

完颜洪烈大喜，站起身来，向欧阳锋作了一揖，说道：“小儿生性爱武，只是未遇明师，若蒙先生不弃，肯赐教诲，小王父子同感大德。”别人心想，能做小王爷的师父，实是求之不得的事，岂知欧阳锋还了一揖，说道：“老朽门中向来有个规矩，本门武功只是一脉单传，决无旁枝。老朽已传了舍侄，不能破例再收弟子，请王爷见谅。”完颜洪烈见他不允，只索罢了，命人重整杯盘。杨康好生失望。

杨康受惊于宝应，受辱于归云庄，对他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简直是不可忍受，想来全是艺不如人的缘故，所以初见欧阳锋，杨康就在大庭广众下行磕四个头的大礼。然而，欧阳锋简单直接地拒绝了杨康，这简直是啪啪打杨康的脸。欧阳锋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句话丢了欧阳克的命。

选老师难，但恐怕招学生更难。

逍遥派无崖子等了三十年，才等来了虚竹。

星河的资质本来也是挺不错的，只可惜他给我引上了岔道，分心旁鹜，去学琴棋书画等等玩物丧志之事，我的上乘武功他是说什么也学不会的了。这三十年来，我只盼觅得一个聪明而专心的徒儿，将我毕生武学都传授于他，派他去诛灭丁春秋。可是机缘难逢，聪明的本性不好，保不定重蹈养虎贻患的覆辙；性格好的却又悟性不足。眼看我天年将尽，再也等不了，这才将当年所摆下的这个珍珑公布于世，以便寻觅才俊。

无崖子经年等待，还放弃了自己的选择标准「聪明俊秀」，才找到了虚竹这个可堪造就的学生，最终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招学生难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才华横溢的学也常常头角峥嵘，极具个性，不会轻易拜倒。

郭襄曾拒绝了金轮法王的招生。

张三丰没有接受郭襄的推荐去拜师郭靖。

令狐冲拒绝了方正传授《易筋经》。

招生难，还因为各大组织都在争抢学生。

无崖子抢了少林派的学生虚竹，不但化去了虚竹的内功，还强行给虚竹灌注了七十多年的内力。

郭靖这种优质学生，先后被马钰、洪七公、周伯通争抢。

事实上，这种对学生的争夺，远远不是针对某几个人的争抢，金庸小说中对学生的争抢是系统性的。

明教曾经大量抢夺学生资源。

哪知道他（黄裳）所杀的人中，有几个是武林中名门大派的弟子。

明教在黄裳讨伐当时，就吸纳了大量其它门派的弟子。这恐怕也是明教常常被各大门派污名为魔教，并欲灭之而后快的一个重要原因。

铁掌帮也曾想从丐帮挖人：

裘千仞笑道：“差遣二字，决不能提。赵王爷只对老朽顺便说起，言道北边地瘠民贫，难展骏足……”杨康接口道：“赵王爷是要我们移到南方来？”裘千仞笑道：“杨帮主聪明之极，适才老朽实是失敬。赵王爷言道：江南、湖广地暖民富，丐帮众兄弟何不南下歇马？那可胜过在北边苦寒之地多多了。”杨康笑道：“多承赵王爷与老帮主美意指点，在下自当遵从。”

铁掌帮和赵王完颜洪烈达成共识，在洪七公失位的丐帮君山大会上，由裘千仞出面弹压丐帮。这一方面是因为裘千仞的武力足以服众，另一方面，恐怕是因为铁掌帮有大的体量，可以从丐帮吸收人才加入自己的帮派。

这就是在王重阳死后丘处机面临的主要问题：如何吸纳优秀人才，如何和各个派别争抢人才，从而传承全真一脉？

王重阳创立全真教，是一个以宗派为主，兼具门派、帮派性质的组织，既有宗教传播考虑、也有武学传承目的、抗金杀敌的政治任务。所以，招生尤其重要。而「华山论剑」固然给全真带来巨大声望，但王重阳驾鹤西去、骑鲸入海，招生是会受到很大影响的。

丘处机是全真教主要负责招生的人物。丘处机的能力构成都是为招生设计的：

贫道平生所学，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是医道，炼丹不成，于药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几首歪诗，第三才是这几手三脚猫的武艺。

丘处机的这些能力在七子中非常突出：医生是当时极有社会影响的人物，再会作诗，就更能扩大影响。

丘处机甚至有针对女生的招生宣传：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

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

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

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加入我全真的女生，都是「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不与群芳同列」。尤其是这句「不与群芳同列」，这对女生有多大的影响力？所以全真教有孙不二、程瑶迦一样的人物。后来，当小龙女的父母遗弃她时，想到的是把她送到重阳宫门外，可以间接想象全真派招生的声望。

丘处机初遇郭啸天、杨铁心，就是在执行招生任务。

丘处机指着地下碎裂的人头，说道：“这人名叫王道乾，是个大大的汉奸。去年皇帝派他去向金主庆贺生辰，他竟与金人勾结，图谋侵犯江南。贫道追了他十多天，才把他干了。”杨郭二人久闻江湖上言道，长春子丘处机武功卓绝，为人侠义，这时见他一片热肠，为国除奸，更是敬仰。

从郭、杨的反应看，丘处机的名气首先是武学宗师，专业能力突出，其次是为人侠义，这都强烈吸引当时有才华的学生。

丘处机斩杀王道乾，除了抗金，也有招生的考虑。王道乾这个人只是一个使臣，斩杀不难，杀他不会阻止金国图谋江南，但杀这个人社会影响力很大，十分有助于招生。

相比之下，天龙时期，丐帮长老陈孤雁击杀契丹国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则完全是为了战略考虑。

十年之后，贫道如尚苟活人世，必当再来，传授孩子们几手功夫，如何？

丘处机明确表明了意欲教授郭靖、杨康的想法，这已经是明显的师生协议了。而且给了郭啸天、杨铁心录取通知书：刻着郭靖、杨康名字的匕首。

等到后来丘处机和江南七怪因为误会大打出手，丘处机仍不忘宣传，他手持铜缸，惊世骇俗，令人难忘：

这日午间，酒楼的老掌柜听得丘处机吩咐如此开席，又见他托了大铜缸上楼，想起十八年前的旧事，心中早就惴惴不安。

铜缸让老掌柜记了十八年，多好的宣传效果！

后来段天德裹挟李萍逃走，真相大白之后，丘处机和江南七怪再起波澜。就在这时候，丘处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全真派招生广告：

丘处机道：“那两个女子都已怀了身孕，救了她们之后，须得好好安顿，待她们产下孩子，然后我教姓杨的孩子，你们七位教姓郭的孩子……”江南七怪听他越说越奇，都张大了口。韩宝驹道：“怎样？”丘处机道：“过得一十八年，孩子们都十八岁了，咱们再在嘉兴府醉仙楼头相会，大邀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欢宴一场。酒酣耳热之余，让两个孩子比试武艺，瞧是贫道的徒弟高明呢，还是七侠的徒弟了得？”江南七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丘处机斩杀王道乾，只得到了郭靖、杨康两个潜在学生。然而，通过和七怪十八年比拼，该有多大的社会影响力？

七怪武功不高，但慷慨重义、古道热肠、名气很大，又是嘉兴人，距离当时的首府临安很近，十分有利于丘处机的招生宣传。

丘、七怪的赌局先是要找到郭靖、杨康，这样的万里间关，横戈马上行，难道不是一个移动广告？会有多少人受到影响投奔重阳宫？

丘处机的招生广告创意冠绝天下。

结果怎样呢？

据史籍载，丘处机与成吉思汗来往通信三次，始携弟子十八人经昆仑赴雪山相见。弟子李志常撰有《长春真人西游记》一书，备记途中经历，此书今尚行世。

丘处机的徒弟众多，有尹志平、李志常、王志坦、宋德方、祁志诚等，位居七子第一，后来更带十八个徒弟随成吉思汗西行。

丘处机的招生广告也有溢出效应，其它人也受益。如王处一的徒弟赵志敬、崔志方、申志凡，赵志敬的徒弟鹿清笃、姬清虚、皮清玄等。郝大通的徒弟张志光。

其实，丘处机只是七子中最有招生天分的，其它人也很善于招生。

如王处一曾独足傲立凭临万丈深谷，使一招“风摆荷叶”，由此威服河北、山东群豪，是不是有丘处机手持铜缸作战的味道？

马钰远赴大漠教授郭靖，仅仅是为了抑己从人吗？

原来马钰得知江南六怪的行事之后，心中好生相敬，又从尹志平口中查知郭靖并无内功根基。他是全真教掌教，深明道家抑己从人的至理，雅不欲师弟丘处机又在这件事上压倒了江南六怪。但数次劝告丘处机认输，他却说甚么也不答应，于是远来大漠，苦心设法暗中成全郭靖。否则哪有这么巧法，他刚好会在大漠草原之中遇到郭靖？又这般毫没来由的为他花费两年时光？

马钰作为全真掌教，不惜得罪师弟丘处机，还放下事务来大漠教郭靖两年武功，仅仅是古道热肠吗？其实马钰也有全真招生的考虑。

果然，全真教在丘处机、王处一、马钰等人的宣传下，人丁兴旺，以至于在神雕之初，可以组成多个「天罡北斗阵」IMAX。

全真教延续百年，全靠优秀的招生能力。

附：为什么孔子的学生这么多？

《史记 孔子世家》记载孔子有「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远远超过其它学派。同时期的道家本身就讲求自隐无名，可是墨家、法家、纵横家、兵家的弟子都没有孔子多。孔子思想最终成为主流，固然同内容有关，同众多弟子的传播是不是也有关系？那么问题来了，孔子学生为什么这么多？

《论语 先进》第二十六章可能道出了孔子的秘密：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在这里，孔子描绘了一幅温馨、惬意、旷达的师生出游图，其间春风和畅，学生年龄参差，但都载歌载舞，满载而归。这句话画面感极强，没有学生补课，没有老师加班，更不要提内卷了，可能因此极大地吸引了众多追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