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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已经过世很多年了,有一天母亲又提起小时候被外婆暴打的事情,我问母亲:“你原谅外婆了吗?”母亲犹豫了一下,说:“不,我无法原谅”。其实母亲很多时候让我迷惑,我记得小时候粮食紧张,母亲算是乡上的干部,偶尔能拿到些吃的东西,糕点、糯米之类,我常常被母亲派去给外婆送这些东西。后来日子慢慢好了,母亲也惦记着接外婆到我们家里来,带外婆出去逛,给外婆买吃的,买穿的,买药品,照顾她的健康,我感觉母亲还是很孝顺的,却从来没想到母亲因为小时候挨打而难以释怀。
外公父母去世的早,外婆生了7个孩子,外公又是甩手掌柜,母亲作为长女,要带弟弟妹妹,只要弟弟有一个哭的,外婆就会拿竹棍抽母亲了,竹子柔软,但抽到哪里都是红印,热辣辣的疼痛,母亲贪玩,对弟妹们照顾不周也是常有的事情,挨打自然是家常便饭,她常常看到村子老人会拦住媳妇打孙子,非常羡慕,所以找对象的时候的一个条件是家里有婆婆,这样如果她打小孩就有人拦住了,孩子不会太受苦。
我小时候是奶奶带的,记忆中母亲从没有抱过我。记得只有4-5岁的时候,有一次母亲带我去外婆家,出了村子才发现我的脸没有洗干净,母亲一边往我脸上吐唾沫,一边嫌弃的说着:“都这么大人了,脸都洗不干净”。那个时候母亲做赤脚医生,经常外出参加培训,在家的日子不多。记得有一次好不容易看到母亲回家,我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母亲,一边絮叨着我想吃豆豆-陕西的面食,母亲不搭理我,被我唠叨烦了,不耐烦的说:“你还想吃啥?!”后来母亲上炕上拿东西,我还拽着母亲的裤脚,母亲一抬脚,往后踢了一下,我摔倒了,脱臼了,胳膊很疼,我在哭,母亲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出门了,后来到了吃中饭的时间还是奶奶发现我胳膊不能动,叫父亲送我去看医生。直到上初中,我才和母亲一起生活,这个也并不是母亲的本意。母亲当上乡干部后,在县城有了宿舍,就把弟弟接到自己身边。我上了初中,发现我乡下学校的英语老师只认识26个字母,语文老师我的名字三个字只认识“赵”字,我很担心在这样的学校能学到什么,每次母亲回家就缠着母亲给我转学,也是我运气好,母亲碰到她的中学老师,帮我转到了县城的中学,师资相对好一些。
然而,跟母亲一起生活并未让我们的关系变得亲近。弟弟早我两年转到县城读书,我们两个打打闹闹是常事,母亲每次都是批评我,甚至打我,当然母亲并不会像外婆一样拿工具持续的打,基本就是拍一巴掌,并不很疼,可是我委屈,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弟弟无事生非,而每次受罚的却是我。母亲确实疼弟弟多些,我的心里怨言满满,感觉母亲并不爱我(如今我想起来倒是觉得这事可能也不能怨母亲,我小时候不爱笑,整天板着脸,看书上说大人物喜怒不形于色,我很想练成这个水平,却不曾想没人愿意看苦瓜脸,而且我不太会说话,确实也不招人爱)。
上大学后,有一次回家母亲居然羡慕起邻居家母女非常亲热,嫌我跟她不亲近,我说小时候都没有亲近,如今怎么能亲近得起来?我对待母亲,就像母亲对外婆,会给钱物,也会打电话关心,可从心底里,始终不是很亲密。
我一直以为我和母亲的疏离是由于缺少幼时的陪伴和母亲的偏心。所以等我自己有了女儿,在最困难的时候,我宁愿孩子去全托也不肯将孩子送回老家-我不想我的女儿跟我一样,尽管这样我自己辛苦很多。我记得刚去全托,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不想去幼儿园,我要妈妈”让我心碎,每一周接回家都带她去公园、动物园尽情陪她玩耍,以至于都忘记了5-6岁是孩子数字概念形成的敏感时期,导致她一直以为自己笨才学不好数学。她是独生子女,不存在我偏心的事情,我也一直认为她就是我的全部。我不记得有没有威胁过她,不要她,她3-4岁的时候总是问我:“妈妈你会不会不要我?”通常我都会答“不会的”,有一次她反反复复的问,实在烦了,我蹲下来,看着她,很认真的跟她说:“你是妈妈这辈子最大的投资,如果不要你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就亏完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反正此后她没有再问过这个问题。
女儿从小学开始追星,最早追的是李咏,一年级的课本上有道题目上有人叫李勇,还写出了生日,女儿兴高采烈:“妈妈,我知道李咏的生日了!”。初中追张杰,谢娜,买很多张杰大幅宣传画,买等有他们二人故事的低俗读物,有一段时间又迷上郭**的小说,宣传不良思想的,后来她再追的通常我都不认识,追星的手段也从买书、买碟后来发展到去现场观看演出。我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就看人家的照片或者电视上、网络上晃一眼的人,听一首歌就喜欢这个人-你都不知道这个是人还是鬼?离谱的是你自己没有钱,却跑几千里路给不缺钱的不明身份人贡献钱财,还觉得自己应该对人家好,我说,你对你妈都没有这么好,你对人家好,人家只当你是傻子,女儿居然跟我说:粉丝就是不求回报!自此,我觉得女儿离我已经越来越远了。
女儿考上大学,有一次说起,她初中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盯着她学习,也可能这辈子都毁了,我心里在想,好像也还知道好歹。不过很快被打脸,当谈到我对她好不好,女儿很不屑的说:“算啦,我就不说了”,这样子好像我虐待她了似的,事实上我只有在她四年级的时候因为她做作业总是很拖沓打过她,打的结果是她没有事情,我的手紫了,记得当时气的实在没有办法,我说:“你不愿意学习,要么我带你去非洲,那里的土著不用学习,当然,还是要学狩猎的,不然会被狮子吃掉。“她怕被狮子吃掉,在我监督下,很不情愿的完成作业。初中的时候,我坐在她对面,她常常还能下面放课本上面看课外书,防不胜防,我所有的假期都陪她上课,一直到她终于知道怎么算是学懂了,学会和老师沟通。付出的辛苦却在她眼里仿佛是我的罪过。
有一天一个朋友跟我抱怨她的女儿不叫她,我突然想起,我好像有几年时间也没有听过我女儿称呼我了,常常是白答话,意识到这个问题,专门跟她指出来,却没有想到开始她辩解说有叫,我记性不好,也想不起来,后来查微信,发现没有叫过,再跟人家说,居然受到反驳:“叫你一声又能咋地?你是不是有病,这个事也跟我计较?”。
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我说的话,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投资,我想,我还是折本了。
母女关系或者也像父子关系,有内在的基因传承,我像我的母亲一样,努力想让女儿跟自己有亲密的情感,然而我们都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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