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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在一个乡的中心小学生活过7年,这7年涂染了我生命的底色,让我一生都对乡村,对教育充满感情。
我爸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是雅安师范校77届中师生,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如果有人指点他30天,他肯定可以考上一所大学,因为直到高考前的一个星期,他都在修地球,走上考场只有一周的时间准备,语文考的比较好,数学好像是0分。我妈是雅安师范校74届保送的工农兵学员,我曾经质疑过她这个保送的水分。我妈理直气壮的告诉我,你以为是谁都可以保送?你老娘是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干活从来都冲在前面,在农村还是算能干的,不然能推荐出去?
我以为,在那个年代,我的父母是乡村中最优秀的人。因为据说他们结婚的时候,新建乡和荥河乡拿铁饭碗的人只有他们两个,所以他们顺利成章的就结了婚。我说我的父母是乡村中最优秀的人,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有工作,而是因为他们真心的热爱教育,是真正的好老师。我记得那个乡的中心校老师不多,只有10来个,还有一些是在学校临时聘用的合同工。那个时候,大家普遍受教育程度都不高,像我爸那种读过高中,还接受过师范校训练的老师,就已经是很厉害的了。当然,我现在看我爸写的文章错字不少,漏洞也很多,确实怀疑过他这样的水平师是怎么培养学生的?
这10来个老师,都是半农半教的性质。什么意思呐?这些老师除了在学校上课外,还经常要帮助家里做农活,所以我形容他们是半农半教,一半的农民,一半的老师。不过这些老师对工作是真心负责,备课肯定都是认真的备,教书肯定是卖力的教,对农民的孩子是真心的好。所以那个时候,是不需要对他们提尊重这两个字的。还需要什么尊重呐?如果下乡家访,学生家长请吃饭,自然是坐上席,新鲜肉没有,老腊肉肥肉整一碗,肯定是必须的,如果愿意整点包谷酒,只要你把正事做完,那也没问题。
老乡对老师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老师们对孩子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连乡上的干部,对老师的尊重也是发自内心的。我记得,我爸经常去和乡长书记商量办学的事情,乡长书记对我爸那是绝对的客气,韩老师,来,抽烟,有啥子事情要说?从来都把学校的事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我爸去县城教育局,教育局领导对我爸也是很客气,认认真真的听我爸关于学校工作的汇报,认认真真和我爸讨论学校发展的问题。局长,甚至县领导下乡,经常就在我家吃饭,我爸拿起渔网,到学校门口的小河里撒一网,就是一盆正宗的青椒雅鱼了,那时候的干群关系就是这么和谐。家长是无条件的信任和尊重老师,对老师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老师,如果娃娃不听话,你就使劲给我收拾,给我打,辛苦你们了。孩子们对老师也很有感情,经常会给老师们提些菜来,玉米成熟的时候会给老师带点玉米,家里杀了猪,许多学生会请老师去吃顿杀猪酒……
我爸利用他的同学关系,给县上要了政策,乡里给了支持,请了个施工队翻修校舍和家属房。为了节约资金,他带领着全校师生,下午放学后就到河里背河沙,附近的老乡都纷纷过来帮忙。校舍和家属房修好的时候,我爸也接到调令调到县城中学教书,乡里排了一辆最好的小车,把我们一家送到了县城,那是1991年。
我们一家住在县城中学的家属房里面,木头做的,不隔音,没有厕所,但是邻居都很厉害。我家隔壁住了一个老先生,应该是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满头银发,慈祥可亲,见我总是笑眯眯。后来我才知道,县城中学的家属房里,住过许多大人物。这其中,就有我现在工作单位四川大学毕业的学生,有解放前毕业的,那时候叫国立四川大学,也有解放后人民政府培养的。现在想来,这种师资力量配置,也是不多见的,那个时候的大学生,本来就凤毛麟角,更别说是四川大学毕业的学生,可是这样的老师,好像还不是一个,还有几个。
有这些老师坐镇的县城中学,是不需要谁来谈尊重的。不要说你是调皮娃娃的家长,教育局的领导,就连县上的领导,对这些老师都是客客气气,毕恭毕敬。我记得我小时候,喜欢去学校阅览室看书,看管图书室的爷爷非常慈祥,对我非常好,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教过我爸的数学老师,他的女儿,后来做过我们县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我爸调动到县城中学的时候,校长是四川外语学院毕业的正宗本科生,郫县人,我喊黄伯伯。黄伯伯是校长,但是他同样要上课,同样要参加英语组的活动,水平是杠杠滴。我02年师范本科毕业,回老家教过两年书,当时校长姓秦,我喊秦伯伯。秦伯伯不是本科生,但是他干了一辈子教育,以前在泥巴山下的一个小镇中学当校长,干的风生水起,学校名声远扬,曾经被四川日报誉为泥巴山下的一面红旗。秦伯伯到县城中学来当校长,每次去教育局,教育局的局长都会马上起立给秦伯伯让座,给秦伯伯倒水,虚心听取秦伯伯对学校发展的建议。学校里还有一个教语文的老师,姓吴,是右派子女,受父亲的牵连,没有读过大学,但是家学渊源,水平非常高,人也特别有个性,有骨气,非常受学生欢迎……
我的许多老师,都是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四川师范大学,重庆师范大学,四川师范学院等师范院校,他们当年都是最优秀的一批学生,如果不优秀,在那个年代根本考不上大学,想当老师都当不了。
我记得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个特别美丽的英语老师,她免费组织我们教师的子女一起学英语,一起做游戏。后来她九几年就去闯深圳了,我再也没见过,只是在网上读到过她闯深圳的一些文字。我读初中的时候,我叔叔教我,他跟我妈妈是一个乡的人,住在最偏远的地方,读书要步行十多里路,非常辛苦。他是八几年荥经中考的第一名,而且是从一个乡里的中学考走的,如果他有机会读高中,他一定会毫无争议的考上一所好大学,至少是今天说的双一流高校。这么优秀的人,他也当过我的老师,教过我两年。后来他走上了仕途,现在是我们爱人家乡的县委书记,但是他对我说,生命最怀念的一段旅程就是当老师,很单纯但也很快乐。
回想起这些老师的时候,我真的很有感慨。这些老师,都是最优秀的老师,也是最有奉献精神的老师。他们以教书为乐趣,水平很高,很有骨气,是真正的受人尊重。
但是后来,情况慢慢发生了变化。99年大学扩招以后,招收的大学生一年比一年多,再加上住房制度,户籍制度的改革,人员的流动也成为了常态。老一批的老师逐渐退休了,年轻一点的老师不少跳槽到成都、绵阳的超级中学,优质的生源也逐渐流失了,没有了优秀的老师,没有了优质的生源,县城中学的教育质量难以保证。
现在说起县城中学,家乡的人们都不再是以崇敬的口吻。因为条件好的家庭都把孩子送到雅安、成都、绵阳读书,有些甚至小学就送出去了。每到周末,成雅高速,成绵高速上都是蔚为壮观的看孩子大军,家长们宁愿忍受与孩子分离的痛苦,也要为孩子的前途博上一把!那些在外面读书的孩子,不会再有我们当年对家乡,对家乡中学的那份感情,他们就像没有根的浮萍,漂泊的游子,从小就割断了对家乡的联系。
我不知道,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局?还是我们自己给自己开的一个不必要的玩笑?我们为自己描绘的那些美妙蓝图,是否让我们倾尽一生在路途上奔波,甚至会丢失心灵的归宿?
我小时候生活的乡村小学,早已旧貌换了新颜,但是校园空荡荡的,没有几个老师,没有几个学生,只剩下那些崭新的桌椅,漂亮的教室,诉说着自己的孤单和寂寞。
我工作和生活过的县城中学,搬迁了一次又一次,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全不是我当初心中的模样。我的那些老师们,死的死,老的老,走的走,我认识的人越来越少。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管我身在何方,我归向何处,我会经常想起这些学校,想起那些老师们,想起那时候的人们,那么的简单、纯粹、热烈和执着……
祝福那些真正的老师们教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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