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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帝的经典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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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帝的经典辩论
马耀基
看了一些基督教的资料，里面有大量的辩论。那些神学家一辈子都在研究神学理论，有些人也力图“讲道理”，有的争论还颇为有趣，而且并非每个争论都是基督信徒输了。这篇文章主要是谈辩论的，为了完整，先从基督教的故事说起。
上帝用六天创造了世界万物和亚当夏娃，让亚当夏娃赤身裸体生活在伊甸园，里面有吃不完的果子，但上帝告诫他们不能吃智慧树上的果子。他们一直遵守着这个规定，但有一天伊甸园里的蛇诱惑他们偷吃了禁果。吃了果子后他们变得聪明，对自己没穿衣服感到羞耻，躲了起来。上帝知道后把亚当夏娃赶出伊甸园，从此他们必须辛苦劳动才有食物，还会生病衰老死亡。我们都是亚当和夏娃的后代，所以一出生就有罪，即所谓的原罪。上帝让自己的儿子耶稣投胎处女玛利亚，降生于人间拯救人类。耶稣在世间传播福音，后来为了帮人类赎罪被钉死在十字架。三天后复活，他告诉世人，人类必须信仰帝，加入教会，死后才可能被上帝选中进入天堂，与上帝同在。然后耶稣就升天去了。耶稣出生那天后来成了圣诞节，复活那天成了复活节。
这是一个类似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这样的神话故事。但有一点要注意，上帝和我们平时说的神有些不同，是更为抽象的。观音如来这些神外表和人一样，可以理解为法力无边的人。而上帝是无限的，没有外形，他全能全知全善，不在时间空间中，因为这个世界，包括时间空间，都是上帝创造出来的。所以我们根本无法想象上帝是什么样子。
不管怎样，这样的神话故事根本不能当真，甚至不值得认真对待。但很多人不这样想，把这当成是真实的事情，并且非常严肃地为之进行“理性”的辩护，这些辩护当然都是诡辩，但其中不乏机智的地方。
1、上帝不能举起的石头
石头论证可能是最著名的质疑了。它问：上帝能制造出他举不起来的石头吗？如果能，说明有块石头他举不起来，所以上帝不是万能的。如果不能，则有的东西他造不出来，所以上帝也不是万能的。不管怎样，上帝都不是万能的。
这个质疑实际上是想从逻辑上论证不可能存在万能的东西。它可以简化为：上帝能不能做一件他自己不能做的事？无论怎样回答，上帝都不是万能的。
信徒有两种主要的回应。
第一种，认为问题里隐藏着错误的前提。
就如这个问题：你停止打老婆了吗？不管回答是还是回答不是，都已经预设了你曾经打过老婆。又比如问，上帝能用矛刺穿可以抵挡住一切的盾吗？题目已经假设了存在能挡住一切的盾，不过这个假设是错误的，因为上帝是万能的所以没有这样的盾。同样，原来的问题里已经假设了存在上帝不能举起的石头，这是错误的假设。
但这个回应也有破绽，因为那问题本身并没有假设那块石头一定存在。如果上帝能造出来，那石头当然存在，如果造不出来，那样的石头就不存在了。
第二种回应，问题本身是自相矛盾的，没有意义。
上帝能制造出既是圆形又是方形的石头吗？上帝能制造出既是圆形又不是圆形的石头吗？上帝能同时制造出刺穿一切的矛和抵挡一切的盾吗？
这些是逻辑不存在的东西，既是圆形又是方形是什么意思？所以这些问题根本是无意义的，胡言乱语而与。
同样，上帝不能举起的石头，表面上不像既圆又方这么荒谬没有意义，但本质上一样。上帝是万能的，他当然能举起一切石头。上帝不能举起的石头，这个概念自相矛盾，不知所云。
我认为这一战是信徒赢了，石头论证不能驳倒上帝存在。
关于石头论证还有一些有趣的诡辩：
上帝当然能制造出他不能举起的石头。为什么？因为上帝是万能的，他能做到自己不能做的事，也无须遵守逻辑。
上帝能同时造出刺穿一切的矛和抵挡一切的盾。为什么？只要像下图这样就行了，上帝使得矛和盾永远不分离，从而矛不可能去攻击盾。
自相矛盾不矛盾
2、罪恶和苦难
上帝是全善的，但人世间存在着大量的罪恶和苦难，有地震瘟疫有杀人放火。这怎样解释呢？为什么上帝不阻止这些事情发生？
为什么世上有苦难？信徒们辩论说，因为亚当夏娃吃了禁果，上帝要惩罚人类。
但这样问题又来了。难道上帝不知道人类要偷吃禁果吗？如果不知道，那他就不是全知的，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不阻止呢，是没有能力阻止吗？如果无力阻止，那上帝就不是全能的。如果有能力阻止而不阻止，等人类犯错了再惩罚他们，那上帝就太坏了，不是全善的。
这三招招招致命，一招攻击上帝的全知，一招攻击全能，一招攻击全善。很多人遇到这种情况可能就认输了，但信徒们信仰坚定，迎难而上。
有人认为，苦难是有价值的，就像孟子说的那样，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最终会增加幸福。
还有些更有意思的回答，比如神学家奥古斯丁认为，上帝最钟爱人类，在创造人类的时候赋予了人类自由意志，所以人类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像机器那样一切行为早已提前就确定了。上帝出于善意赋予人类自由，但人类却滥用自由犯了原罪，所以罪恶的原因在于人而不是上帝。
但这样回答还是有破绽，难道上帝给予人类自由的时候，不知道人类要滥用自由吗？
莱布尼茨回答，上帝当然知道，但自由太宝贵了，上帝为了让人类享有自由，宁愿冒着人类滥用自由而犯罪的风险。
康德补充，自由是有违背上帝意愿的能力，如果人类只能按着上帝的意愿生活，上帝想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这还叫有自由吗？
黑格尔进一步发挥，在偷吃禁果之前，人类没有自我意识，和其他禽兽没有区别。正因为我们滥用自由偷吃禁果背叛了上帝，才知道羞耻，才有自我意识，才更像上帝，更接近上帝。
不过我们仍然可以进一步质疑，为什么上帝不直接造出有自我意识的人？我甚至有这样的疑问，上帝能不能造出上帝呢，或者说上帝能不能把自己造出来？
我认为所有这些为上帝的辩护都失败了。因为上帝赋予人类自由意志，使得人类能脱离上帝的控制自行其是，简单来说，就是上帝造出他不能控制的东西，这和上帝造出他不能举起的石头一样，逻辑上是矛盾的。
有人指出，甚至上帝的全知和人类的自由意志都是矛盾的。既然上帝现在已经知道我们明天做什么了，我们就不能做出不同的选择了，我们的行动怎么还能说是自由的呢？
3、帕斯卡的论证
帕斯卡是概率论的创始人之一，物理学中压强的单位用的就是他的名字。他论证了我们为什么要信上帝：
如果上帝存在，我们信仰他，那我们死后要上天堂，如果不信死后要下地狱。
如果上帝不存在，我们信仰他也没什么损失。
所以我们应该信上帝，因为信他不会有损失，但可能有重大的收获。
有几点质疑：
(1)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帝是这么小心眼的吗？信仰他才能上天堂不信就下地狱？
我认为这质疑不成立，因为这不是笛卡尔的主张，基督教的故事本来如此。
(2)相信上帝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如果信仰上帝而他实际上不存在是要遭受损失的，而不是笛卡尔所说的没什么损失。
我觉得更有说服力的是下面两个反驳：
(3)我们人类是有理性的，我们是否相信一件事情要看它是否符合逻辑符合证据，而不是看相信它是否有好处。
举个例子，有个富豪，只要你相信他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他就会给你100万元。你会相信吗？你口头可能相信，但你内心相信吗？虽然相信了对你来说有巨大的好处。
(4)基督教是一神教，只能信上帝，但帕斯卡的这种论证方法同样可以用于佛教、伊斯兰教等各种各样的宗教，那我们是不是要信各种不同的神了？
4、上帝存在的证明
上帝存在吗？信徒们相信他是存在，不但相信而且还给出了证明，而且他们的证明还不止一种，而是有很多种，就像勾股定理有很多种证明一样。
这里一共说四个证明，分别是第一原因证明、第一推动证明、目的论证明和本体论证明，前三个证明是阿奎那提出，而最后一个专利权属于安瑟伦。
先说第一原因证明。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不断回溯我们就能追溯到第一原因，而第一原因就是上帝。
举个例子，你明天早上起来，牙齿全掉光了。你去看医生，医生说这是没有原因的，就是这样子的。你会觉得这个医生是神经病，因为这显然是有原因的，一切事情都有原因。又比如，我们的存在也是有原因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有父母的存在。如果父母从来没存在过，我们肯定不会存在。而父母也是有父母的。这样一直追溯下去，不会追溯了四五代，就没有原因了。最终会追溯到上帝那里。
再说第一推动证明。任何事物都不会自己运动，而都是被别的事物推动，而这推动者又被第三个事物推动，由此类推，我们必然能追溯到第一推动者。这第一推动者就是上帝。
还有目的论证明。所有的事物都是有目的的。比如笔是用来写字的，杯子是用来装水的。这是因为笔和杯子都是我们设计出来的，用来实现这些目的。我们的眼睛是用来看东西的，牙齿是用来咬东西的。它们也有一个设计者，这个设计者就是上帝。
我们现在知道是进化让我们拥有了眼睛和牙齿，而不是上帝。上面这些证明还不算离奇。
最后谈谈安瑟伦的本体论证明，这是一个脑洞大开的证明。本体论证明的前提有两个。最完美的东西包含存在这种属性（否则它就是不完美的），上帝是最完美的东西（因为按定义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所以上帝包含存在这种属性，也就是说上帝存在。
前面的几个证明还要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比如原因推动目的等。而这个证明简直像变魔术，无中生有变出了一个上帝。
毫无疑问很多人反对这个证明，神学家高尼罗构造了一个类似的证明来反驳安瑟伦。这证明也包含两个前提：传说中的迷离岛是天下最完美的岛，和上面的道理一样，迷离岛既然是最完美的岛那它就应该包含存在。所以迷离岛存在。但是，我们都知道迷离岛只是一个传说，事实上是不存在的，所以这个论证是错误的。所以安瑟伦的论证也是错误的。
安瑟伦不服，岛只是上帝创造出来的，和上帝相比是有缺陷的，所以不能称之为最完美的东西。
在安瑟伦的证明中有个前提，即上帝是最完美的，但只有信徒才相信这前提是真的。不过我们现在把这看成是上帝的定义，上帝就是最完美的东西，全知全能全善。
安瑟伦实际先证明了完美的东西存在。因为完美的东西包含存在这种性质，所以完美的东西存在。而按定义，上帝就是这完美的东西，所以上帝存在。
这真的证明了存在完美的东西吗？这是很可疑的。完美的东西是不是一定包含存在这种属性吗？康德指出，关键不是它包含存在还是不包含存在，关键在于存在根本不是一种性质。
存在不是一种性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举个例子，有人跟你说，AA是红色的。你虽然不知道AA是什么东西，但你最少知道它的颜色。同样，如果说AA是圆形的，你就知道它的形状了。但如果别人说，AA存在，关于AA的情况你还是一无所知。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红色的圆形的这些是性质，而存在不是。
既然存在都不是一种性质，完美的东西虽然包含所有好的性质，但不意味着它包含存在。所以安瑟伦的证明不对。
5、信仰高于理性
基督教教义里最难懂的就是三位一体，三位指的是圣父、圣子、圣灵。我查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圣父大概指的就是上帝，圣子是上帝的儿子耶稣，那圣灵是什么呢？三位一体那个体是什么，是上帝吗？还是和那三位都不同的东西？那又是什么？反正就是让人糊涂。
不仅我没有弄明白，连神学家也没有弄明白，比如德尔图良。但人家神学家不一样，虽然也是不懂，但以此提出了流传千古的论断，“正因为其荒谬所以我才相信”。
因为荒谬所以相信，这句话一看就极其荒谬。你说有个人身高两米我相信，你说有人身高10米，太荒谬了，我肯定不信。按德尔图良的逻辑，岂不是应该相信？他是不是更会相信有身高100米的人？因为这个更荒谬呀。
别急，人家德尔图良也是有“逻辑”的。当我们无法理解一个对象的时候，问题到底是出在对象，还是出在理性本身？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能理解的，我们不能因此就认为它们是荒谬虚假的。那些东西超出了理性的范围，所以我们对自己的理性要采取批判的态度。我们不能理解三位一体，那是我们的理性有问题，我们只要相信就行了。这就是“因为荒谬所以相信”的含义。
关于信仰高于理性还有一个传说。有一天奥古斯丁在思考三位一体问题，百思不得奇解。不知不觉来到了海边，他看到一个孩子在沙滩上挖了一个洞。用桶往洞里倒水，倒完后又跑去海边装水，然后再倒进洞里，如此不断重复。奥古斯丁好奇地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呢？孩子说，我要把海水的水倒干，全部装在洞里。奥古斯丁哈哈大笑，这么一个小洞怎么装得下无边无际的大海呢？孩子说，人的头脑如此之小，上帝无穷之大，人脑怎么能装得下三位一体的奥秘呢？奥古斯丁如同被闪电击中，悟到了信仰高于理性。这时那孩子不见了。
信仰高于理性，这一招厉害。你永远都无法驳倒他，不管你用什么逻辑什么证据来质疑他，你的招数总是理性的吧。他一句信仰高于理性就把你的所有招数都废了。就如同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不管你如何出招，他一招斗转星移就挡了回去。
不过实际上在论战中，信徒不经常出这招。如果老用这一招，那他们还有什么好研究的呢？而且使用这一招其实是改变了游戏规则，没法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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