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文革”运动依然紧锣密鼓，如火如荼。游山玩水被视为资产阶级情调，参观庙宇被视为迷恋“四旧”。机关职工不敢、亦没有机会外出旅游。

7月末，紫胶考察结束。八个月来，转战于云贵川，爬山涉水，体力透支，队员需要疗养与休息，单位希望尽快回京参加运动。

我与中国林科院紫胶研究所的崔仕英，均喜好旅游，于是不顾疲惫，无视非议，私下商定，返京途中到华山一游。

我家庭出身不好，本人历史清白，既不是革命动力，也不是革命对象；不大关心政治，专心埋头业务。少我一个，无人追查；多我一个，没人过问。这种心态，这种机会，这种身份，成就了我的华山之旅。

我们乘火车离开昆明，经贵阳、重庆、成都、宝鸡、西安，几经周转来到华山。

华山位于华阴县城南，古称西岳，以险著名，素有“奇险天下第一山”之称，亦有“自古华山一条路”之说。资料显示，该山有东、南、西、北、中五峰，各具奇姿，尽皆峻秀。北峰较低，约1600米，其余四峰，海拔不差上下，均在2000米之上，其中南峰稍高，约2150米，相对高差约1700米。华山气象多变，时云，时雨、时雾；山体多由花岗岩组成，悬崖怪石遍布；植被为针叶落叶阔叶混交林，主要类型为松栎林，常见树种有：华山松、油松、白皮松、栓皮栎、槲栎、辽东栎、山杨、黄栌等。

8月2日，在华山火车站下车，步行20分钟，至华山旅社。旅客很少，十分清静。我们出示介绍信，登记住宿。服务人员拿出登记册，逐一填写，末了突然问道：家庭出身！我低头一看，果然有此一项。前所未有，始料不及，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如果说是地主，怕受歧视，如果说是贫农或中农，便是撒谎；处于两难境地。与我同行的老崔，家庭出身富农，亦在“黑五类”之列。他脑子反应极快，立即接过话茬，说：中农。我默默不语，表示认同。鉴于政治环境所迫，实为无可奈何之举，违心撒谎似乎比实事求是更为稳当。

3日，来到华山脚下，游览仙峪口和玉泉院。

来此之前，没有听说过仙峪口之名。据当地人士介绍，仙峪口山秀水清，充满诗情画意。我们临时改变计划，决定先到此地游玩。步行不远，进入仙峪，果然名不虚传，真乃仙人居所。这里，山谷狭窄幽长，峭壁断崖千仞，奇峰怪石各异，云雾缭绕飞翻。谷底潭水清澈，小鱼欢乐畅游，饮之沁人心脾，触之滑润爽肌；奇石遍地，形色各异，随手拾起数枚，留作纪念。此时此刻，只有我俩，别无他人，清净自在。置身其间，如至仙界。一时间，抛却了尘世烦恼，忘记了“文革”喧闹，幻想时间永驻，于此常游不归。

而后，来到玉泉院。眼下空无一人。院内绿荫蔽日，泉水淙淙，长廊、石舫、亭台、殿宇俱全，但漆皮剥落，有些破旧。中部为主体建筑，木窗精致，图案各异，达72个之多。大殿大门紧闭，只能隔窗窥视，内供北宋著名道仙陈抟坐像。

出院门，从华山方向走来二人。我们上前打探，其中一人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说：山很高，路太险，忒劳累，一路没见人影，只爬到中峰就回来了。我俩没有知难而退，决意计划不变，定要踏遍五峰，但必须做好充分准备，一是早睡早起，二是备足食物饮水。

4日，清晨，吃过早餐，背上考察队员三件宝-相机、罗盘、海拔表及水壶、午餐，立即出发。过玉泉院，入华山谷口。沿曲折谷道南行，经鱼石，过第一关-五里关（石门）、第二关-沙乐坪（铁门），登十八盘，再过第三关-茅里洞（云门），两旁皆为石壁，山石嶔崎，飞瀑悬流，有药王洞、吕祖殿等景点。至青柯坪，豁然开朗，有通仙观、东道院等古建。正在稍息，从山上下来一人，干部服饰，双肩背篓。我站起搭讪，他说是华山气象站的，下山去买菜。说完就匆匆离去。我俩感慨一番：我们考察队员天天爬山，十分劳累，他们在高山观测气象，十分枯燥，各有各的不易与苦衷。

继续登山，路边见回心石、决心石，有告诫游人“脚踏实地，步步留神”的字样。转为东行，来到千尺㠉。此处是华山第一险境，山体陡立，坡度可达60，必须手挽铁索，脚踏石梯，稳步攀登台阶，约390级。至顶端，为一洞，名叫“天井”。出洞，为一平台，之旁刻有“太华咽喉”四字。接着，通过第四关-太华咽喉，进入百尺峡，登62级台阶。此处，两壁欲合，上有二石支撑，人从石下钻过，唯恐巨石坠落，令人胆战心惊。惊恐未定，来至老君犁沟，东边石壁陡峭，西边幽壑深邃，依旧险情丛生，仍需全神贯注，步步小心。不一会儿，来至北峰-云台峰。

                  华山第一险境-千尺㠉

北峰有群仙观、聚仙台等。峰周，天空湛蓝，白云飘逸；三面悬绝，唯南面能够通行。席地休息片刻，继续前进，过擦耳崖，路不盈尺，只能面壁挽索，贴身探足，擦耳挪动。及至尽头，须转身就崖，登石鏁，过卧牛台，上天梯，到顶端为日月崖。崖石西侧有金天洞，洞旁有石刻“云天弧光”。之后，来到苍龙岭道口，继续攀登。沿路坡度极陡，路宽仅有一米，两边为万丈深谷，如履薄刃，令人心怵目眩，不敢俯视。岭尽处有逸仙石，刻有“韩愈投书处”五字。再南行少许，至第五关-金锁关。这里是通往西峰和南峰的咽喉要道；转为西行，过莲花坪、通天门，即到西峰-莲花峰。

西峰，西为绝壁，东为陡坡；峰顶林木葱郁，棵棵松树各显风姿。景点颇多，有翠云宫，宫前有斧劈石，传为三圣母之子沉香劈山救母处。不远处，还有摘星石、莲花洞、舍身崖、守身崖、炼丹炉、杨仁甫读书处等。站在峰巅俯瞰，秦川茫茫，渭、洛二水盘曲，好一派大好山河。此时只有我俩，没有其他游人，宛如站在天庭俯视人间百态；万般俗念，随风消散。来到华山气象站，见到一位观察员，上前攀谈，得知他们工作单调无聊，生活孤独寂寞，主食、副食、饮用水均要从山下背来，完全没有游人的浪漫情调。此时，午时已过，掏出食物，匆匆用餐。之后南行，过屈岭，石色苍黛，长约300米，至南峰-落雁峰。

                  西峰之巅

南峰为华山最高峰。行至绝顶，有仰天池。水面极小，池水清澈，略呈绿色。据说，久旱不涸，大雨不溢，谜底尚待揭晓。站在池畔，仰望青天，若在咫尺。周边岩石之上，题刻琳琅满目：“太华峰头”、“沐浴日月”、“登峰造极”、“顶天立地”、“袖拂天星”等，不一而足。西南悬崖上有迎客松、安育真人龛等。东行，至避诏崖，出南天门，下方为千丈深渊，壁上为长空栈道，用铁杙插壁，承以石板，宽不到25厘米；老崔不敢登临，我决意进去探探虚实。我紧握铁索，缓步横行，大约挪动了20米，看到一洞，是为朝阳洞。再向下，为凌空悬梯，需要挽索逐级而下。我欲意下去看个究竟，但老崔一再大声呼叫，让我不要冒险；于是原路返回。我俩想合影，但四下无人，只好将立方体的120相机放到大石上，启动自拍，照了一张。峰顶还有白帝祠、老君洞等。而后继续东行，至东峰-朝阳峰。

                  南峰南天门

东峰峰顶古松参天，岩崖斜削。站在朝阳台，南望秦岭，峰峦起伏，万里波涛，云雾缭绕。从峰顶西行，至鹞子翻身，向下悬崖倒坎，铁索垂空，下方不远处建有一亭，据说是宋太祖赵匡胤与华山道士陈传下棋处。本想下去看看，但铁链是活动的，攀登时必然摆动，加之年久失修，危险系数太大，未敢冒险前往。然后北行，至中峰-玉女峰。

中峰林木葱茏，环境清幽，有不少名胜，如：玉女祠、飞龟、龙窑等。而后下至金锁关，原路返回。行走间，突然风云突变，大雨瓢泼而降。我俩不顾道路艰险，一溜小跑，赶到北峰，躲在一巨石之下，刚刚站定，雨过天晴，碧空如洗，阳光斜射，风声呼啸。急速下山，行至玉泉院，湿衣已干大半。

此次攀登华山，共用10个小时：玉泉院-青柯坪1.5小时，青柯坪-金锁关2小时，金锁关-西峰1小时，西峰-南峰1小时，南峰-东峰1小时，东峰-中峰0.5小时，中峰-金锁关-青柯坪1.5小时，青柯坪-玉泉院1.5小时。其中，登山与下山各用3小时，游览4小时。游览途中，只碰到寥寥数人，无游人干扰，轻松愉快地闯过五关，踏遍五峰；这全仰仗年轻力壮，久经云贵登山锻炼。

回想当年，带着120相机，仅余一卷胶卷，可照12张照片，却要游览西安、临潼、洛阳等地，所以在华山只照了几张，实在遗憾。且时间太紧，尚有许多景点没有走到，如：西岳庙、天下第一洞房、毛女洞、全真岩、真武殿，等等，只好以后再来游览。

1992年4月，年过半百，赴临潼参加学术会议。会后，真想再登华山补点，但当时科研任务较重，精力有限，没有成行。此后，一晃又是二十多年，年逾古稀之后，又曾想过再游华山；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实现。

据说，现在已有索道，上山下山并不困难，且危险之处均设有保险设施。即便如此，游走于五峰之间，亦需徒步观景。就凭目前的年岁与体力，唯恐力不从心，还是罢了！人生留有遗憾，在所难免，一切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