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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怀念我的老师杨庆余教授

已有 4384 次阅读 2022-3-24 21:01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文章来源:转载

转自 西安交通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官网公众号



怀念我的老师杨庆余教授

 

杨老师离开我们已经两个多月了,但音容笑貌仍会浮现在我的眼前,似乎并未远去。杨老师离世时正值疫情紧张、封控管理的时期,一切只能从简。杨老师喜欢热闹,离开时却寂寞冷清。如今春暖花开,清明将至,追忆如丝,遂成此文。

我进入神经外科是在1994年初,寒假刚结束,那年杨老师61岁,属于“延迟退休”之列,不过,只要见过杨老师,是绝不会将“退休”两个字和他联系到一起的。杨老师不仅总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而且时常西装革履,镶金边的眼镜,雪白的工作服,流利的英语,气度从容,教授风范。至今还记得第一天杨老师对我说的话,他给我讲了神经外科这个专业的特点,告诉我有哪些教科书必须读,比如薛庆澄主编的神经外科学,告诉我要养成读文献的习惯,比如NEUROSURGERYJNS这两本著名的杂志咱们医院的图书馆里都有。那个场景,历历在目,那些话,犹在耳边。

当时的神经外科是一支非常年轻的队伍,杨老师之下、科里年资最高的是信老师,那年只有32岁,然后是周老师、高老师,另有4名更年轻的医生还在参加大外科轮转,朝气蓬勃,但对于神经外科这样一个急危重症病人集中、高风险、高负荷、学习周期长的专业而言,杨老师的操心和辛苦自不待言。杨老师就是带着这支年轻的队伍开展了大量工作,名播省内外。

杨老师带领全科在80年代末开始开展显微神经外科。陕西的条件是无法和北京、上海以及那些经济发达地区相比的。作为大外科系统里比较年轻的学科,神经外科面临的困难更多。我到神经外科已经是1994年,那时候科里只有一台国产的手术显微镜,出自镇江,用了多年,镜头已经不太行了,有时尚需台下人员扶着站灯增加照明。只有一套双极电凝,也是国产的,因为用得久了,常出故障,即便这样也是全科的宝贝。双极电凝送去维修的时候,工作还得继续,杨老师就用一根两端带金属夹的绝缘导线,一端连在单极电凝的电极上,另一端连在显微镊子尾部,改善止血效果。手术室条件也有限,记得有一年夏天特别热,空调达不到要求,就在手术间地板上摆了大冰块辅助降低室温。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杨老师带领一帮年轻人成功开展了很多高难度的手术,比如颅底和中线各类肿瘤、复杂的脑动静脉畸形、经口咽入路、经鼻蝶入路等。那个时候,病房里住的几乎都是肿瘤病人,其中有不少是外省慕名而来的、同行推荐来的、或者在其他医院未能全切或术后复发的病人。手术中,每当病灶被安全彻底地切除,杨老师就会欣然地将镜头让给参观者,让大家更直观地了解局部解剖和病灶的关系,显微镜下清亮的脑脊液、清晰的血管和神经、透明的蛛网膜也给我带来了对显微手术最早、最直观的认识。

杨老师一辈子都身体力行地坚持着一个原则,就是想方设法为病人解决问题,这就是医者的初心。这样的例子很多,曾经的报道也不少。无论是在省内率先开展斜坡肿瘤切除术(那时候国内开展斜坡肿瘤切除的单位还很少),还是陕西首例经口咽入路齿状突切除术、陕西首例延髓空洞症的手术治疗,都能从中看到杨老师的勇气、毅力和高超技艺。

初到神经外科,就发现这个科室没有节假日的概念,也没有所谓的“下夜班”。那时候还是六天工作制,每个周日的早上都会看到各位老师查房,不仅仅是值班医生,只是时间不像平时那么统一而已。杨老师只要不外出,也是风雨无阻。如果和杨老师同时到达病房,杨老师就会带着我们把所有的病人查一遍,和平时的大查房差不多,有时甚至会一直到中午。就这样,我们也都养成了周末查房的习惯,节假日也一样。最初是被动的,因为杨老师周末和节假日会来查房,后来就成了习惯,甚至如果不来看看病人,心里反而不踏实。而且,也渐渐地体会到了周末查房的一些好处,比如,时间相对自由一些,和病人以及家属可以有更多更深入的沟通,解答病人的一些疑问,氛围也比平时松弛,不仅有助于缓解病人的焦虑,有时还可以发现一些病人未提供或临时想起来而实际上与疾病相关的细节问题。后来成了五天工作制,周六周日一样都坚持了下来。周末和节假日查房已经成了神经外科的传统,住院的每个病人在周末和节假日都可以见到自己的主管医生这样的继承是对前辈最好的纪念。

在杨老师身边工作过的人大概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就是每次值班的时候,晚上10点钟左右,就会接到杨老师的电话,询问当天手术的病人和一些重危病人的情况。这个时候,你要是简单地回答“好着呢”、“还可以”、“平稳着呢”,那就等着挨尅吧,杨老师会从每个病人的生命体征、意识、瞳孔、肢体活动、引流管、引流量、尿量、液体量等逐一问起,直到你张口结舌满头大汗惭愧不安。就是这样,我们养成了勤查房的习惯。起初,每次值班的时候,到了晚上八九点钟,估摸着离杨老师打电话的时间不远了,就提前把病人查一遍,以备汇报。后来,就成了习惯,即便杨老师退休多年不再有这样的电话,也一直坚持了下来,无论值一线班还是二线班,晚上八九点钟把整个病区的病人巡视一遍,尤其手术病人和危重病人,常常能提前发现一些问题,及时处理,确保病人安全,自己心里也踏实有数。

杨老师查房爱提问题,但都是紧扣临床,针对具体病人的具体情况,从症状体征到鉴别诊断,从切口设计到术后处理,从血压、体温到引流量、尿量等,答不上来肯定是要挨尅的,这就促使我们更细致地观察、管理病人,及时发现问题,将理论与临床结合起来,这对于年轻医生的成长,尤其重要。

杨老师喜欢外语,年轻的时候英语就好,又在美国待过,语音语调都很地道。一直坚持口语的练习,很多人都见过杨老师一边晨练一边大声背诵英语的场景。在杨老师的严格要求下,英语交班、英语查房、住院病历中的英文摘要,早已成了神经外科临床教学的传统和特色。查房的时候,如果年轻医生或实习同学能用英语回答杨老师的提问,杨老师的兴致就会更高。杨老师很早就鼓励我们练习英文写作、讲课,我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在他的指导下发表在学报的英文版。

杨老师一向重视学习和交流,对于任何围绕临床实际问题的讨论和交流一直都保持着开放和平等的态度,我们在杨老师面前也就习惯了畅所欲言。对于好的建议,杨老师一定会欣然采纳,还会提出表扬;说的不对的地方,纠正之,从不批评。他喜欢参加学术会议和交流对新技术新理念始终保持着学习的热情,即使年近九旬,仍然关注着陕西省的神经外科事业,参加各种会议和论坛,对年轻人的进步不吝赞许和鼓励。

杨老师是我的硕士学位导师。还记得,我的毕业论文前前后后修改了七遍。每次都是在傍晚,去杨老师家里,杨老师结束了手术或者门诊,常常已经很疲惫,有几次太累了,就让我读,听我逐字逐句的读我写的东西,听到有问题的地方,会叫我停下来,分析纠正,遇到实验方法和数据处理方面的问题,就把王美纳老师(杨老师的夫人,药理学教授)请过来指导把关。就这样,我顺利通过了答辩。如今,我也带了学生,更能体会到当年杨老师在繁重的临床工作之余带我的时候始终保持的那份严格和耐心是多么难得。

去年5月下旬,我的一名硕士研究生答辩,请杨老师做答辩委员会主席。这个学生是名苏丹留学生,由于疫情的关系,无法返校,只能进行线上答辩。因为是线上答辩,再加上当时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大家着装也就随意了些。研究生按我的要求正装出席,但我自己却是便装,大多数评委也是便装,唯有杨老师,西装领带,非常庄重正式,我作为学生,也是答辩者的导师,既感动,亦惭愧。在杨老师的主持下,答辩会传统而规范,杨老师的流利英语和严谨作风令大家钦佩不已。遗憾的是,未能留下一张三代师生的真正合影。回想杨老师当时谈笑风生、学者风度,恍如昨日。

我最后一次和杨老师同台手术是在2008年,是一台脑干胶质瘤切除术。一名三十多岁的女病人,肿瘤完全位于延髓髓内,手术风险和压力不言而喻。杨老师主刀,手术很顺利,杨老师的显微操作依旧稳准,术后病人恢复得很好,顺利进入下一阶段的治疗。那一年,杨老师已经75岁。后来,随着亚专业分组的增多,我和杨老师不再在一个组,也就未再有同台手术的机会。

随着中青年医生的成长,加上年事已高,杨老师亲自上手术台的机会越来越少,但只要组里有手术,他都会早早地来到手术室,指点、提醒。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杨老师有时也会发发牢骚:“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体力还可以,手和眼都保持得不错,我上去帮他们冲冲水、扶一扶脑压板,没问题的,我也很开心的”。杨老师就是这样,一直深爱着他倾注了几乎全部精力和心血的事业、手术台、病房和医院。

杨老师兴趣广泛,喜欢音乐、旅游、游泳、摄影、石头。杨老师常说,对于外科医生而言,锻炼身体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得益于常年坚持锻炼身体,杨老师的身体状态一直很好,直到去年生病前,总是精神饱满、声音洪亮、腰板挺直。据说杨老师从前酒量很好,也吸烟,后来都戒了。杨老师还我们科年轻人婚礼上最受欢迎,他的致辞是每个婚礼上必不可少的精彩瞬间。每次接到请柬,杨老师都会提前做准备,将期望和祝福写成七言的诗喜欢将新人的姓名嵌在诗词里结合新人的性格职业等特点既热情风趣又语重心长杨老师和王老师都喜欢音乐,我们都见过这样的场景:杨老师唱歌,王老师钢琴伴奏,琴声歌声相和,偶尔相视一笑,那温馨甜蜜,羡煞旁人。

杨老师退休以后,尤其近十多年,心境也有变化,更加亲切温和宽容。这中间有大约三、四年的时间,我和杨老师在一个办公室,空闲的时候,杨老师会聊起一些往事,回忆他的母校和老师、毕业时一起分配到陕西的同学、刚参加工作时的同事,回忆他在文革期间编写颅脑创伤手术图谱的过程,回忆他去省妇幼保健院救治刚出生就发现颅内血肿的新生儿,回忆他手术中发现颅骨菲薄如纸的胶质瘤病人,回忆他与国内外同道的交往,还有他在美国访学期间帮助美国专家改进手术方案的故事,等等。许多当年的惊心动魄,如今娓娓道来,平静而深情,每在这个时候,能分明地感受到杨老师对事业的钟爱和执着,对艰苦岁月奋斗历程的自豪和留恋。

有一年病房搬迁的时候,大家在医生办公室的一个旧书架上发现了一个旧纸袋,打开一看,竟然是上个世纪80年代杨老师亲手书写的手术记录,熟悉的笔迹,精致的插图,尤其手术种类之丰富,完成质量之高,令人既惊且佩,惊叹前辈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更钦佩前辈在当年那样的艰苦条件下勇于探索、执着奋斗的精神!这里,感谢细心的教学部马肖容主任,是她把杨老师的这些手书病历全部扫描整理成册,也让我们少了些遗憾。杨老师见到这部图册的时候,已经卧病在床,不能多说话,但看得出来,杨老师是欣慰的、愉快的。

    杨老师行医六十余年,始终是一坚强的奋斗者、好医生。送别杨老师,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一定要将杨老师的精神传承发扬,简而言之,那就是:艰苦奋斗,勇于探索,不断学习,热爱生活!

杨老师离世的那天,我拟了一副挽联,就以此联结束这篇文字:

攻坚克难,妙术惠三秦,治病救人无数;

一心一意,行医逾甲子,执著匠心楷模。

吾师千古!

                                                                 吕健  2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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