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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东邻住着一位“娘娘”,她是我奶奶的表妹,按说我得管她叫一声奶奶,不过,遵从男方的辈分,只能叫二娘。小时候,为了叫得顺口,我管她叫娘娘,这个称呼一直没变。
娘娘比我奶奶小几岁,我奶奶是三寸金莲,她却是大脚板。按说娘娘这个岁数,也应当留有三寸金莲,听奶奶说,小时候娘娘也裹了脚,后来她偷偷放开了。虽然那时已经民国,但山东自古保守,尤其是在农村,敢于在那个时候解放自己的双脚,需要足够的勇气。娘娘走起路来很稳健,完全不像奶奶那样蹑手蹑脚。她出门有个特点,每往前走几步,就停顿一下,回过头来看看,然后继续走,继续回头。很多时候,走了半个小时,还没有走出那不足百米的胡同。
打我记事起,娘娘就喜欢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和街坊邻居聊天。她的消息格外灵通,东家长西家短,没有她不知道的。如果谁家有事诸如婚丧嫁娶之类,想让街坊们知晓,完全不需要挨家通知,只需告诉娘娘一声,就妥了。娘娘会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播出去。她是一位天生的“新闻”发言人。
娘娘身材高大,皮肤白净,面容慈祥,有着一双“巧手”,热衷于帮人做针线活。那个时候,农村嫁娶都需要新被子,都是自家买来布料和棉花,请人帮忙“套被子”。娘娘在家没事,特别热衷于帮人“套被子”。她站在门口,只要听说谁家需要套被子,不等人家开口,就主动招揽。亲朋好友家的事自然不在话下,就连那些平日里和娘娘没有多少来往的人家,娘娘也乐于帮忙。有时候,娘娘应承得太多,忙不过来,亦或是累了的时候,也时常抱怨。她每次都说:“干完这一次,以后谁家的活也不接了。”抱怨之后,她还是乐此不疲,继续揽活。有些时候,家里二爷看不过去了,会狠狠地数落她,“你真是吃饱了撑得啊”。可是,娘娘这边听,那边过,从来不把二爷的话放在心上,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娘娘帮人干针线活,分文不去,很多人过意不去,给她送点特产,她也不收。其实,娘娘做这些针线活,并不是她喜欢做,而是喜欢帮助别人。在她的世界里,能够帮助别人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或许这也是她生活的意义所在。
小时候,我曾经因为娘娘的“热心”,失去了一顿美餐。记得一位亲戚来我家做客,母亲去饭店要了四个菜。那个年代家里穷,除非有客人来,否则绝没有机会到饭店“要菜”。有一次,我馋了,偷偷把家里的一只鸡杀了,母亲把我痛打一顿后,到集上把鸡卖了。不料,这次刚订好菜,客人就走了。母亲觉得客人走了,自己家吃了浪费,她想把菜退掉。可是 ,母亲不会骑自行车,等她到饭店,人家也把菜做完了。我心里依旧充满着期待。谁知,正当母亲犹豫之际,娘娘知晓了此事,她立即找到邻居家的二婶把菜给退了。自打那以后,我给娘娘取了个外号“快嘴”。
娘娘的“快嘴”也给自己惹来不少麻烦,家人也经常数落她“多管闲事”。可是,娘娘从来不认为那是“闲事”,只要是她看不惯的事情,不管是谁,她总想说几句。我母亲是一位性格懦弱的人,自打遇见娘娘后,仿佛给自己找到了一位靠山。母亲在家里家外受了气,第一时间去给娘娘诉苦。每次,母亲倾诉后,娘娘就开始义愤填膺,仿佛是自己受了委屈。有时候,说到激动处,边说边骂,来一句“那个长喉的”,再不解气,就直接替母亲出面。为了我家的事,娘娘挨了不少数落。在别人眼中那是多管闲事,在娘娘心里那是伸张正义。在她的世界中,似乎从来不会考虑什么得失,她只管这事在不在理,只要是不合理的事情,她都敢管。
娘娘虽然和我奶奶是表姐妹,可是她看不惯奶奶的强势和对儿媳的态度,不止一次为我母亲出头,为此和奶奶吵了不知多少次架。不过,她们之间的吵架别具风格。每次吵架,娘娘都喜欢站在家门口的石台阶上,站在高处,仿佛说话更有气势,和奶奶中间隔着一条三米多宽的土路。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面红耳赤。直到双方都累了,回家休战。这边吵架结束,那边娘娘就在院子里高喊:“大姐,大姐,你过了给我帮点忙。”娘娘似乎从来不记仇,她只对事不对人,事情过了,就过了。
以前,每次我放学回家,娘娘总是站在门口的石阶上,她的脸上永远充满笑容,嗓门又大,刚进胡同就可听到。我高三那年,娘娘不慎从楼上摔下来,不幸离世。她走后,我母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缓过来。后来,每当我回到老家,走进那个胡同,都感觉娘娘还在,只是回家休息了。一晃十三年,那个胡同依旧,只是比以前空旷了许多,总感觉空荡荡的,缺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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