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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录了父亲从病重到去世的整个过程,今天是父亲的五七,仅以此文寄托哀思。
惊闻噩耗
8月20日
8月19日我到肯尼亚开会,下了飞机到了酒店连上wifi,就收到姐姐发来的信息“弟弟你在哪,咱爸病重住院了”。我感觉事情不妙,家里一般知道我平时工作繁忙,很少因琐事找我。紧接着姐姐发来医院的脑部CT照片并附上医生诊断。片子上显示,父亲左侧小脑上存在3乘3厘米不规则状肿瘤,医生初步诊断为恶性脑瘤。更糟糕的是胰腺上似乎也发现了肿瘤,父亲腹部疼痛难忍。我看到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可我远在万里之遥,一筹莫展。最快也得7天后才能回来。
8月22日
得知父亲病情大概,我尽可能咨询相关医生,查阅资料。我们对家里的小医院不是很信任,和家里商定后,决定带父亲去济南省立医院继续查。查明病情是当前的关键。姐姐、姐夫和叔叔带着父亲去济南省立医院做检查,需要做一个胸部和上腹强化CT,以便探明病因。由于之前,在小医院检查时服用了钡餐,到了省立医院之后无法做CT检查。这次,只好作罢,回到县里医院住下。
8月25日
父亲腹部疼痛厉害,右侧身体行动不便,医生给开了止疼药。周六,家人继续带父亲到省立医院检查,遗憾的是父亲最近没有排便,腹部依旧留有钡餐,再次作罢。回到县城后,把父亲转到当地最好的人民医院住下。得知那里也可以做强化CT,就不想再来回折腾了。设备检查都是靠仪器操作,出了结果后,我打算再找专家会诊。
8月27日
在人民医院预约了强化CT,由于父亲患有糖尿病服用了二氧双胍,还是不能做。只得再次往后延迟。不曾想,仅仅做个腹部CT就一波三折。其实,这种情况医生应该告知,需要注意哪些事项。当然,也怪我们不是医生。
8月28日
我从肯尼亚回来,在医院里见到了父亲,他坐在轮椅上,面容憔悴,右侧身体已经没有知觉,只有左侧的手脚还能活动。见到我,父亲泪流满面。我也一时难以抑制,泪水夺眶而出,十几天前父亲还好好的,现在竟然无法行走。他是一个急性子,平日里脾气暴躁,如今更是坐卧难安。不过,此时看父亲气色还不错,语言表达清晰,饭量较之前少些。
8月29日
之前预约了下午14:00做强化CT。14:45,我和姐夫推着父亲去CT室。在进行CT之前进行注射一次,随后推进仪器室。由于,之前医生交代喝水,父亲喝得有些多,CT扫描过程中出现呕吐,不过总体上不影响。做完CT之后,第二天才可以取到片子。电脑上显示的结果当时就可以看到。结果比之前预想的还要严重还要可怕,医生分别在父亲的肺部、肾上腺、淋巴、胰腺上发现肿瘤,其中肺部面积最大,大概6乘6厘米,结合之前脑部CT可以断定是恶性肿瘤并且扩散开来。邻居家的一位医学博士,帮我找了位影像科的同学查看,结果一致。
8月30日
我和姐姐拿到片子去找主任医师。一屋子都是患者,平均每个家属分不到五分钟时间。想想中国医院也是可悲,这么严重的病,患者向主任医生咨询的时间就聊聊几分钟。主任医生看了CT判定原发灶在肺部,已经进行了远端扩散,向上扩散到脑部(这也是脑部转移瘤形成的原因),向下扩散到肾上腺、淋巴和胰腺,属于肺癌四期,也就是最后一期。要进一步做个穿刺查明病理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治疗。
下午做穿刺。何为穿刺?简单说就是取样之后化验,从患者身上取下肿瘤组织之后进行化验以查明其病理。17:00进行穿刺,从肺部插针,顺利取出一小快肿瘤样品。由于医院已经下班,第二天才能送到化验室,2-4天后出结果。
做完穿刺后,父亲心情大好。之前打吊瓶,他感觉没用,觉得没有针对性治疗。我不敢也不能告诉父亲实情。之前,父亲在中医院诊断的时候,本家的一个医生告诉他患的偏瘫,正好也符合他目前的身体状况,父亲深信不疑。父亲心里承受能力不强,我们商量下,绝对不能告诉他实情,否则他会立即崩溃。至于何时告诉父亲,我想看病情的发展,实在不得已再告诉他。
要不要化疗?
8月31
父亲食欲不振,这段时间晚上无法入眠。他不愿在床上多待,我们不停地用轮椅推着他在医院走廊转圈。大夫建议放疗脑部和腹部,可是并不能保证减轻病情。父亲目前的身体,打个点滴他都无法长时间坚持,更不用说化疗了。
9月1日
父亲说话开始不利索,很多时候头脑清醒难以表述,心情十分急躁,常常因日常一些琐事而发火。经过多方的查阅资料,咨询医生,我决定先等病理结果出来,看看能不能用上靶上药。
9月2日
父亲日益急躁,吃饭问题成为一天中最为纠结的大事。他自己不说吃啥,你一问他就急。我们绞尽脑汁也不知如何是好。父亲中午只吃了两片面包。他可能一部分是心疼钱,另一部分的确没食欲。早上,亲朋好友来探望他,父亲不禁泪流满面。临近中午,本家二爷来看,父亲哭得让人发慌。他心情越来越急躁,语言表述不清晰,说话咬牙切齿。从昨天到今天食量明显减少。
9月3日
父亲白天睡眠相对较多,白天人多,他反而能睡得着。到了晚上,安静反而无法入眠。穿刺病理报告出来了,恶性肿瘤确定无疑,还得等一个免疫检验的报告。下午,我回老家见到了奶奶,奶奶已经97岁了,她听说父亲病情后几度哽咽,一心想到医院看父亲,又担心父亲看到他后情绪激动。我想抽个合适的时间让奶奶和父亲见一面。
晚上去天津和邻居家的医学博士碰面,一是希望可以向他详细了解下病情;二是希望能够让父亲参与医院的实验组。医药公司和医院针对癌症晚期患者开展一系列临床试验,这或许是父亲最后的机会。
9月4日
早上,邻家博士带我去了医科大学附属总医院,找到一些专家,结果都是一致的,肺癌晚期,完全扩散,撑不了太长时间了。我希望能够用靶上药,初步打听了下,一片药需要6000元。能否用得上靶上药,要先看免疫结果,之后再进行基因检测。我同时联系了几家医院实验组,我想尽最后的努力,也是最后的希望,即便是并不存在希望。
9月5日
姐姐传来医院那边的免疫检验结果,确认父亲是大细胞肺癌,这不是好的结果。肺癌下细分为:腺癌、鳞癌、大细胞、小细胞。其中最恶性的当属小细胞和大细胞肺癌,其特征是扩散快,转移快。
9月6日
针对靶上药的问题,我咨询了多位医生和药厂的技术顾问,大细胞肺癌当前并没有靶上药可用。肺癌中,大细胞肺癌只占到5%。并且,我多方申请的实验组因父亲脑部肿瘤问题不敢接收,我彻底陷入绝望。
9月7日
父亲病情进一步加重,之前语音含糊,现在已经完全说不清楚了,只能偶尔蹦出几个字,不断重复。这说明脑瘤已经扩散到大脑皮层,语言区受到损伤,比预期的快得多。靶上药用不上,只能进行化疗和放疗。要不要进行化疗?由于我是家中长子,最终需要我来决定,我知道无论如何选择,都会后悔,都会痛苦。决定之前,我给自己一天的时间,先冷静下来。
9月8日
之前一直思考,要不要把病情告诉奶奶,什么时间告诉她。最后我决定还是得让奶奶知道,并安排他们见面。奶奶和父亲比想象中的要坚强,他们很快擦干眼泪,彼此鼓励。
9月9日
这两天,于我而言是最痛苦,最漫长的两天,我彻夜未眠,抛开经济因素,我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做成一道选择题:1 进行化疗和放疗,有一线希望能够延长生命,但要承受极大的痛苦,并且可能在这个过程中随时离开。2 不化疗,让父亲安静地走。由于父亲脑瘤压制住了神经感应系统,他这一段时间都感觉不到疼痛,这是我唯一欣慰的地方。最后,我考虑一个折中的方案,父亲难以承受化疗,可以考虑先放疗脑部。这基于两个考量:一是放疗较化疗疼痛感轻;二是父亲目前最致命的地方在脑部,先放疗脑补看看效果。
放疗之前需要对脑部进行定位,以确定脑瘤的位置。定位后需要5-6天的时间才可以进行放疗。
最煎熬的莫过于等待。
9月10日
本家有人建议中医治疗,并且请来一位量子中医的开创者,他声称可以治愈晚期癌症,被我当场拒绝。
9月11日
给父亲理了头发,刮了胡子。
9月12日
父亲大小便已经失禁。我们为他准备了尿不湿和接尿器。
最痛苦的签字
9月13日
下午两点准备带父亲去做放疗。进入放疗室后,大夫通过脑部CT再次查看脑瘤位置,进行校正。校正结果显示,脑瘤已经从左侧越过中心进入了右侧。医生担心放疗过程中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建议放弃!虽然我早就知道没有任何希望,化疗和放疗不过是心里安慰而已。即便如此,我还是难以释怀,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离开吗?感情上我需要进行任何可能的尝试,理性上任何尝试我都要考虑父亲的身体承受能力。他已经很痛苦了,我不能再去折磨他,除非是能让我看到希望。明知道没有任何好转的希望,还让父亲承受额外痛苦,这不可以!反复挣扎后,我在放弃放疗书上签了字,之前签过很多字,这无疑是最痛苦的一次,就如同用刀子在把字刻在心上。
9月16日
我和叔叔去我墓地帮父亲选墓地。由于老家的墓地比较老,没有合适位置。我心里准备另外选墓地。
9月17日
我临时回京处理点事情,晚上告别父亲,父亲给我做出各种手势,可惜我无法理解!
最后的中秋
9月24日
这段时间父亲病情基本稳定,就是无法睡眠。中秋节,我们决定接父亲回家过节。这是我记事以来一家人第一次到齐过中秋,不曾想也是最后一次。晚上回家后,这是父亲最精神的一天。父亲挂念着奶奶,吃饭时几次夺过奶奶酒杯。当晚,送父亲回到医院。从那之后,父亲再也没有如此精神过。
9月26日
之前看的墓地有诸多不合适,我决定帮父亲重新选择一块新的墓地。之后,我和母亲从医院回来,收拾下家里,准备后事。
9月27日
父亲自从中秋节从家回来后,精神大不如前。以每隔五分钟就要下床,力气也大不如从前,下地的次数明显减少。
9月28日
父亲这几日比较反常,睡眠时间比以前多了,一次可以睡到1个小时。
9月29日
父亲开始咳嗽,喉咙有痰。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同时他的脉搏比常人快出很多,可达每分钟130多次。这两种迹象说明,肿瘤已经攻占肺部,影响到呼吸了。
最后一次睁眼
9月30日
父亲出现昏迷,从凌晨4:30开始睡,一直不醒,并且不停咳嗽。晚上医生给挂上了氧气并加上了检测仪器。其他几项指标正常,就是脉搏跳得快,有140。夜里两点,医生让我们做好准备,说父亲这种情况随时都有可能烟气。母亲的意思是连夜回家,我们那边的习俗是人不能死在医院。可是深更半夜,什么事情都不方便。我坚持等到天亮。
10月1日
终于等到了天亮,父亲依旧昏迷,开始发烧。护士用体温计量了下接近39度。医生打了退烧针,告知我们如果是中枢神经引起的发烧很难退烧。早晨9点,我打电话叫来了叔叔,准备接父亲回家。到了家里,在堂屋里(客厅)给父亲凳了一张床,准备了氧气罐。到家后,父亲睁了一次眼,那是他最后一次睁眼,他心里明白到家了。奶奶姑姑都来了,奶奶坐在父亲身边,一直攥着父亲的手。
晚上,奶奶不肯离开,要陪着父亲,任谁劝说,奶奶就是不肯离开。我只好编造了一个故事说:“你不回家,父亲不放心。”这样奶奶才回家睡觉。
晚上,我们一家守在父亲身边。
10月2日
可以听到父亲呼吸,心脏剧烈跳动,我用手末了下,父亲心口窝很热,四肢却发凉。12:30,母亲出来坐在父亲身边,姐姐在内屋休息会,姐夫和叔叔坐在沙发上。1:50母亲刚眯会眼,一抬头发现父亲没了呼吸,心脏停止了跳动。我们一起给父亲擦干身体,换上了新衣服,父亲一生节俭,那是父亲第一次从头到脚穿上新衣服。父亲走了,永远离开了!
窗外,孤月残云,无语凝噎,惟有泪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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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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