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与义亲抚育

春秋时期晋国贵族赵氏被奸臣屠岸贾陷害惨遭灭门，仅剩遗孤被程婴救出。屠岸贾欲斩草除根，下令将全城婴儿收为人质，找不到赵氏孤儿就处死这些孩子。危急时刻，程婴与公孙杵臼上演“李代桃僵”，以牺牲程婴之子为代价，成功保住赵氏孤儿。20年后，赵氏孤儿，知晓真相，报仇雪恨。这就是赵氏孤儿的故事，无论真实也好，传说也罢，但是人类中收养别家孩子的事情却屡见不鲜。我们姑且将赵氏孤儿的故事当成事实，那么程婴与公孙杵臼为何会收养赵氏孤儿，甚至以牺牲自己孩子为代价进行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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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仅从文化的层面解读，很好理解，程婴与公孙杵臼是出于道义，保护忠良，为国尽忠。人类披着文化的外衣，其实并不完全抛弃动物的属性。如果从动物属性看，程婴牺牲自己孩子保全赵氏孤儿，虽然牺牲了自己的繁殖利益，但是对于整个种群的发展、延续是有好处的。是不是有点利他的感觉？人类中出于种种目的，会收留、领养别人家的孩子。其实在动物中也存在这种现象。我们组在观察滇金丝猴的过程中，就发现过类似的例子。

2009年任宝平博士和黎大勇博士在云南滇西北白马雪山保护区，观察猴群行为的时候，记录到一起义亲抚育（Allomaternal Nursing）现象。所谓的义亲抚育是指处于哺乳期的雌性动物会对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后代进行哺乳、照顾。这是首次在滇金丝猴中发现义亲抚育，他们如实地记录了这一过程。

2009年8月12日，任宝平博士和黎大勇博士在响古箐猴群善泽（SZ）家（猴群中的一个繁殖家庭）附近，发现一只约5个月大的雄性婴猴。为了方便描述就叫它小五吧。根据之前的记录，善泽家是一个繁殖家庭（OMU），其家庭成员包括一只主雄猴（善泽），2只成年雌猴，1只亚成年雌猴，2只青年猴，2只婴猴。家庭中并不包括小五。那么小五究竟来自哪里，为何出现在善泽家附近？黎大勇博士开始排查猴群中各个家庭最近的“猴员”流动情况。他很快发现，心明（XM）家中（也是一个繁殖家庭）的一只婴猴走丢了，由于之前对各个家庭出生的婴猴都有记录，很快确认它是小五。这件事情如果发生在人类社会，很简单，直接把小五送回原来的家庭就可以了。可是，事情出现在滇金丝猴群，人类不能过多干预，猴子的事让猴子自己解决。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观察。

主雄猴善泽和它的家庭成员对小五的出现，表现得很是平淡，既没有任何敌意，也没有极大的热情。善泽一家照常活动，它们从高的冷杉树上转移到地面活动，对小五的出现并不关注。随后善泽一家到别处觅食，小五紧随其后。通常这个年龄段的婴猴，在家庭移动的过程中，会有家长携带前行。可是在移动的过程中，善泽家没有那只猴出来携带小五。很明显，善泽家虽然不排斥小五，但也不欢迎。随后的两天山上下大雨，观察中断。

8月15日，小五和善泽一家一起在地面觅食，显然它们的关系进了一步。第二天下午16:30，善泽的雌猴（取名义母）处在哺乳期，正在照看自己的婴猴。小五凑了过来，坐在义母身边，并且伸手触摸义母的婴猴。紧接着义母给自己的孩子喂奶。就在这时，小五也凑了过来咬住义母另一个乳头。然而，义母并没有排斥小五，允许它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吃奶。

下午17:04分，善泽家开始前往夜宿地休息。和之前小五独自跟随不同，这次，主雄猴善泽携带小五走了30米。8月17日，再次观察到善泽携带小五，行走50米。由此看来，小五已经完全融入善泽家了。一般情况下，家庭中主雄猴虽然对婴猴非常宽容，但是在家庭游走的期间，很少携带婴猴。看来善泽对于小五很是关照。除了主雄猴善泽外，整个观察期间没有发现家庭中其他个体携带小五，也没有发现心明家的母猴来认领小五。

8月18日这天，不知为何，小五离开了善泽家，来到了全雄单元。此处需要解释下，滇金丝猴群（分队）由多个繁殖家庭和一个全雄单元组成。繁殖家庭由一只主雄猴多名雌猴（一雄多雌制），及其后代组成。全雄单元全部由雄猴组成。一般情况下，小雄猴长到3岁后，会被原来的家庭赶出去，加入全雄单元。而小五还不到加入全雄单元的年龄。之后，小五随着全雄单元的猴子一起游走。先后有10次在全雄单元看到小五。9月21日，最后一次看到小五生活在全雄群里。

10月13日这一天，小五的命运出现反转，它竟然回到了出生的家庭——心明家，和它亲生母待在一起。生母是否还在哺乳期不得而知，但是经常可以看到小五含住妈妈的乳头。

（A主雄猴善泽，它的上嘴唇有一个白点；B 小五跟随善泽一家游走；C小五和善泽一家坐在一起；D小五和义母的孩子一起吃奶。黎大勇拍摄）

人类中收留别家孩子，可能出于道义、同情、政治或者其他目的，滇金丝猴中为何会出现义亲抚育呢？自然选择在人类中遇到阻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文化的驯化（有待商榷）。相比之下，动物的社会要简单得多。即便如此，依旧需要许多假说加以验证。

“母亲学习假说（learning to mother hypotheses）”认为，年轻的雌性抚育、照顾别家孩子是一个学习的过程，通过积累经验，以后可以更好地照顾自己的孩子，提高头胎的成活率。

“亲代抚育迷失（misdirected parental care）”假说认为，哺乳期雌性相关的社会和激素因素可能是其进行义亲抚育的原因。

在滇金丝猴的例子中，任宝平和黎大勇博士认为其符合亲代投资迷失假说。哺乳期的雌猴照看自己孩子的时候，在激素分泌如催产素和催乳素的作用下，有利于和非亲婴猴形成临时的联系纽带，增加容忍度。另一方面，滇金丝猴婴猴死亡率接近60%。因此孤婴不可能在没有母亲关怀和异性母亲抚育的情况下生存。因此，义亲抚育有利于种群的延续。

雌性的义亲抚育和社会因素以及自己激素分泌有关，那么雄性如何解释呢？在上述例子中，主雄猴善泽也是对于小五抚育有加。对比川金丝猴，也报道过义亲抚育的现象，但是都发生在雌猴和婴猴之间，从来没有发现雄猴对于婴猴的抚育。由于，观察样本有限，很多问题还有待于后续地观察、研究。此处，仅仅作为现象报道。

参考资料

RenBP, Li DY, Garber PA, Li M. 2012. Evidence of Allomaternal Nursing acrossOne-Male Units in the Yunnan Snub-Nosed Monkey ( Rhinopithecus Bieti). PLoSone, 1:1-4.

KirkpatrickRC. 2011. The Asian colobines: diversity among leaf-eating monkeys. In Primatesin perspective (2nd ed) Campbell CJ, Fuentes A, MacKinnon KC, Bearder SK,Stumpf RM, ed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p 189–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