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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母亲——爱的方式 精选

已有 8692 次阅读 2016-5-9 11:19 |个人分类:人物纪事|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母亲节, 孝顺, 纪念母亲, 徽州

想到母亲心最柔

写到母亲笔最拙

昨天是母亲节,从无锡参加完钱临照、钱令希兄弟院士的纪念会返回北京。

火车上看到同学、朋友晒母亲节甜蜜照片,对母亲的思念又重重地袭上心头!纪念母亲的腹稿涂抹再三,总觉得词不达意,只能以母亲逝世5周年祭文聊寄感怀!


尝以为人生也可这样划分两个阶段:有母亲的阶段和没有母亲的阶段。

失去母亲的游子不再有完整的快乐,失去母亲就失去了心灵的家园,失去了灵魂的庇护所。



   几乎人人都爱自己的母亲,但真正理解母亲、以正确的方式爱母亲的人恐怕不多。

   母亲离开后,我才慢慢明白,我爱她,但没有真正理解她。在母亲的眼里,我是孝顺的,但认真想想,我马马虎虎担得起“孝”字,却与“顺”字差之甚远。

   儿时母亲是我的依靠、我的全部,我在母亲面前是透明的,我的老师、我的好同学,母亲一清二楚,叫得出名字,摸得清性格;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为什么高兴、为什么不快,母亲都知道。1978年中学毕业我去杭州上大学,从此客寓他乡,再也没有大段的时间守在母亲身旁,回家度假也被母亲当作客人。那时通讯落后,交流主要靠书信,我大约2周给母亲写一封信,为了让母亲能看懂,我尽量用大白话一板一眼地写字,我的每封信母亲看后都仔仔细细地收藏好,有时隔些日子又拿出来看看。30多年了,这些信还完好无损。

   徽州人感情内敛,家乡话里“爱”这个字只勉强出现在“谈恋爱”、“爱好”的表达中,其他地方就再也听不到“爱”字了,徽州话里没有“我爱你”这种表达。从程朱到戴震,到胡适,直到现代,没人听到徽州人嘴里说出个徽州话“爱”字,夫妻相爱叫“合(读gē)得好”。老辈人爱在心中口难开,拥抱示爱就更不习惯了。因此,从小到大我没有对母亲说过一个“爱”字,没有拥抱过母亲一次,这真是徽州式的遗憾!

   自从不写信了,记忆中就再也没有和母亲好好地谈心,没有认真地谈我的学业、我的工作、我的家庭,我不主动说,母亲也就谦谦地不问,只要我在她面前,只要母子能随便说说话,甚至不说话,我就在家里坐着,她都开心。母亲丰富的语库中有句俗话:“树大生枝桠,人大长肚肠”,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所思所想,母亲看得开。

   母亲50岁退休,先给大姐带孩子,再给二姐带孩子,最后帮我带孩子。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母亲也衰老了。1999年外婆去世,母亲卸下了肩上所有的担子。但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住屯溪老街渔池巷时,她每天要下河三四次,洗衣、洗菜、洗碗、洗拖布,洗一切需要洗的东西。新安江水滋润着她的生命,延缓了她的衰老。2002年搬家后,远离了新安江,开始她还骑自行车下河,经我们百般劝阻,只能放弃。

   母亲喜欢热闹,她送走一个个亲人,心中是很伤感的,有一次听她叹息:我们余家没有人了,老辈人一个都没有了。她特别喜欢流口的侄儿们——这些余家后人——来看她,留吃留住,招待周全,她爱干净,客人走后,必拆洗被子。我们怕她累坏身体,责备她太过热情,几次惹得她不高兴。

   清明节前几天是母亲忙碌的日子,她会像姑娘一样,带顶草帽,兴致冲冲地骑车去茅山农场采摘一大包鲜嫩的艾叶、野葱,回家做清明粿,一个人忙活几天。清明粿蒸熟后又高高兴兴地分飨四邻。我在合肥工作时,这段时间她会到处打听有没有人去合肥出差,千方百计托人把清明粿捎给我们,我调到北京工作,还收到过母亲千里迢迢托人捎来的绿色清香的清明粿。

   姐姐插队时,每年春节都在旌德农村做好花生糖、芝麻糖带回家,我小时特别喜欢吃花生糖。姐姐进城后,每年春节母亲就自己动手做花生糖、芝麻糖、交切糖,一做七八种,做得远近闻名,后来除了自己家做,还义务帮邻居、朋友做,能把甜美带给别人,母亲非常开心。在家过完春节返单位时,妈妈会逼我把几大包各色糖食带回去吃,我要少带,她要多塞,往往拖拖扯扯,最后总是我们满载而归。后来物质丰富了,自己动手做糖的人越来越少。我心疼母亲受累,也劝她别做,想吃去买。她在世的最后一个春节,我为做糖的事和她争了起来,为了断她念想,我说了现在想起来完全没心没肺的话:“每年乌龟背石碑(借妈妈的俗语)背这么多糖回去,吃又吃不完,最后拿来丢,何必呢!”母亲非常伤心,脸上一丝失望的苦笑:“明年不做了——,以后总总不做了”,竟然一语成谶,让我悔疚难当!

   我在家住,母亲从来都不让我自己洗衣服,不让我做家务,一直到最后都是这样。她把为儿子洗衣做饭看作是天经地义的事,做起这些事来快快乐乐。

   我爱母亲,但在她生前最后几年常以责备她的方式表达“我的”爱,怪她不听劝阻骑自行车、爬梯子修开关,怪她不顾自己身体招待小辈亲戚吃住,怪她不厌其烦做糖、做清明粿,母亲有时很不耐烦:“我还没有老到这样形,这不能做,某(那)不能做,坐在这里等死呵!”对于我不让她做糖,不让她为我洗衣服,母亲说了一句让我后来流了很多眼泪的话:“什么都不能帮你,那我对你还有什么用呢?”

   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现代人的交往中,有一种行为叫做“非爱行为”,就是以爱的名义对最亲近的人进行非爱性掠夺。这种行为往往发生在父女之间,母子之间,恋人之间,也就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间,因“非常爱”而产生“非爱”!它是以一种爱的名义去进行强制性的控制以求达到自己的目的,让他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

   现在知道这些太晚了:爱父母首先要孝,常回家看看,多陪陪他们,解决他们的困难;还要顺,尽可能顺从他们的意志,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而不是处处为他们设限。年迈的父母需要我们,一般他们不说;我们需要父母,一般我们不知!如果已经知道我们需要父母就要说出来,说给他们听,写给他们看。

   没有什么比母亲对我更重要!可惜母亲并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说出来。

   母亲走得那么坚决,一定以为那是她应该做的、爱我的、对我最好的一种方式。如果母亲知道我内心深处对她有如此无法割舍的依恋,她的存在对我有这么重要,她一定不舍得一走了之的,她一定会等着我的电话、等着我回家,做我爱吃的糖,捎给我清明粿、三潭枇杷……

我的痛注定要持续下去,这是我应得的。(2012年5月7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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