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组诗

献给北方故乡

一、播种

树林戴上花帽

蓝天飘着果香

我学新翻的泥土张大嘴

呼吸秋日的阳光

蟋蟀蹲在地头聆听拖拉机歌唱

我就和我家的狗

看母亲让化肥在秋风里飞扬

刚犁过的土地

黝黑成父亲的脸

整块的坷垃，跟

父亲的脚板一样硬朗

狗毛开始变厚

我也加了件衣裳

母亲叮嘱

所有蟋蟀今天不准鸣唱

因为，父亲就要

在华北平原种下一片金黄

二、发芽

麦种裹着药香

被父亲哄睡在地里

轻盖着的一层土，让我想起

父亲新刮的下巴上

似有若无的胡茬

如同星星的歌声

总能扰乱我的美梦

秋虫的舞蹈正把麦种们摇醒

一个懒腰，拨掉了父亲的烟

哈欠打向蓝天

差点呛了一口阳光

呵——

这秋日虽不刺眼

却也扎得心里发痒

树林已秃了秋顶

只麦田里一片生机

初生的麦苗送别小虫和大雁

在秋风里继续欢唱

来，兄弟姐妹们

菊梅不与蜂蝶舞

春风哪有秋风爽

三、越冬

霜降后紧跟着朔风

紧跟着朔风的

是雪和冰糖葫芦

南飞的天鹅抖落一地毛

我家的井台上

同屋檐下一样晶莹

麦田在雪霁的清晨

圣洁，动人

仿佛结出厚厚一层

天下所有的缸都盛不完的面粉

晨钟尚未唤醒太阳

早起的烟袋已到村口等候日出

在这静穆的时刻

麻雀不敢吵闹

雪被下的麦苗们却偷偷地相互嬉笑

你看，狗爪印里探出的

便是那调皮的青翠

对着狗鼻子撒娇

四、返青

东风送来纸鸢

新燕啄开黄河的冰

随水流去的点点桃花

恰如我翼未丰的梦

初见这般姹紫嫣红

麦苗是不是也有疑问

小燕子来自何处

蒲公英飞向哪里

同我一起玩的小草，为什么

都被拔净

蜂蝶围花竞宠

莺雀绕柳争鸣

渐长渐高的麦苗

越来越多的华荣

桃树下的小姐怎又落泪

荷叶上的青蛙为谁失声

麦苗终于明白春天是你们的

我既无绚丽外表

也没有多愁的心灵

只是诸君不见

雪自皑皑梅自红

菊独黄时我独青

五、抽穗

柳絮飘完春愁

杜鹃啼尽情伤

辽阔整齐的麦田里

正孕育着一地锋芒

风不再为花轻柔

雨也变得骤狂

无风无雨的晴空里不是烈日

便是骄阳

柳弯雀藏莺不语

麦田上下气宇轩昂

麦苗根扎地芒刺天

并肩挺立天地间

身不在高有骨则正

气无需盈持节而刚

我有粗壮的茎骨

我有刚直的气节

我有无数兄弟姐妹

任凭你狂风暴雨烈日骄阳

我们在狂风里恋爱

我们用暴雨灌浆

这如火的烈日终于看清

我们曾经就是炎黄

六、收割

狗摇着尾巴跟我一起奔跑

金色的田里麦香四溢

晨露滋润了磨刀石

老镰的豁口却挂到父亲的龈上

麦子说

老镰啊，您慢点，当心闪了腰

老镰答

孩子们，请放心，咱们比比谁更强壮

风，都被狗吃了

阳光更加炙烈如火

我搬来树荫

陪父亲看镰刀挑逗麦茬

听麦子们闲聊，说

我会什么时候被收割

等车装满的时候

有一穗麦子悄悄跟小草道别

再见了，兄弟

父亲来接我们回家

我捧着那颗麦穗，想起早饭时

父亲突然遗落的牙

七、归仓

父亲和母亲在麦场里跳舞

我放飞所有麦粒

让他们在天空飘扬

来，兄弟姐妹们

快为自由高歌

快同我们一起飞翔

麦粒飞向蓝天令白云驻足观赏

麦粒飞向烈日化作珍珠身披霞光

麦粒尽情飞舞，欢歌

引得寂寞的蝉早早爬到树上

麦粒们终于玩够了

晒成父亲般黝黑的脸

围在一起互相端详

尽情后的疲惫充实而舒畅

夕阳染红半边天

母亲弯下腰，把最后一粒麦子

放进粮仓

像把儿时睡熟的我

轻轻放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