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我博士毕业时，经济萧条中的美国，大学新教职太少，我找助理教授职位无果。我的导师J. S. Marron教授（Steve）就推荐我去德国柏林，跟洪堡大学W. K. Härdle教授（Wolfgang）做博士后。

读了Wolfgang的很多论文后，我以为他是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的德国人，而当那年9月我见到的Wolfgang时，非常意外他是这样的

Wolfgang在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UNC-CH）做过博士后，一见面就对我说：“You are from UNC, so I know the sort of things you can do” 然后给了我几篇可加模型积分算法的论文读。数月后的一个下午，他的另一个博士后Eric Severance-Lossin（威斯康辛大学经济系的博士）抱怨论文被拒，Wolfgang满不在乎地大笑，说换个期刊重投就行了，“never be discouraged”。

第二年(1996年）德州农工大学（TAMU）的Raymond Carroll教授（Ray）获洪堡高级学者奖金，来访问Wolfgang。有一次我和Ray去地铁站吃午饭，他说当年Wolfgang 由于参加学生游行等言行，被德语国家（西德，奥地利，瑞士）一些右倾保守的教授们不容。他1982年博士毕业时，没有哪个德语大学接受他做Habilitation（德语国家教授资格），而不获得这个资格就不可能在德语国家找教职。这样Wolfgang就背井离乡去美国，到UNC-CH做了Ray的博士后。

游行学生队伍中穿黑大衣的就是Wolfgang

说到Wolfgang这段走麦城的经历，记得我对Ray说“So that was before he was famous”(那是他成名前)，而Ray的回答是“He was always famous”(他从来就是名人)。确实，Wolfgang在UNC-CH 和Steve合作，一年就写出了5篇Annals of Statistics论文，之后还获得斯坦福大学等美国名校的聘任。但Wolfgang还是心系欧洲，德国回不去，就去比利时的鲁汶大学法语分校（Université catholique de Louvain）任教授。直到东西德统一后，Wolfgang才终于“海归空降”到洪堡大学担任商学院统计系主任（Lehrstuhl，英语是Lecture Chair,在德国的大学体制里，正教授不只是职称，同时自动带着系主任的行政职务），成为了一名德国教授。

或许是这些逆袭的经历，Wolfgang一直保持着不怕困难，积极乐观的态度，特别可以激励当时前途渺茫的我。而他的其他助手们（包括学生和博士后），往往是多年后才明白严师出高徒，发自内心地感谢他。最让我佩服的是，Wolfgang自己1982年才博士毕业，他的第一个博士生Phillippe Vieu1987年就毕业了，而且成为了法国统计学的领军人物之一。

Wolfgang 做研究不拘泥理论和应用，只重创新。在应用方面，他把稳健M估计与核光滑化结合，应用于化学计量的拉曼光谱分析（Raman Spectra）（https://journals.sagepub.com/doi/10.1366/0003702844555629），这篇1984年发表于Applied Spectroscopy的论文,直到2019年还在被化学期刊引用。他1984年发表于Biological Psychology的论文（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0301051184900024）分析了轻微痴呆症儿童与正常儿童的睁眼闭眼脑电波差异,直到2021年还在被脑科学，神经科学，心理学期刊引用。他1990年写的专著Applied Nonparametric Regression，也被统计学和计量经济学的论文大量引用（近6000次）。从八十年代开始，他就自己开始编码，开发一种名为XploRe的软件，后来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博士后和学生也都参与，目的是让高端的统计研究成果，成为一线统计工作者乐于使用的数据分析程序。

在统计理论方面，Wolfgang做出的奠基性、开创性工作更是数不胜数。如1984年他独立发表于 Annals of Statistics的论文，提出了非参数回归的迭对数定律（law of the iterated logarithm）；1984年和Theo Gasser合作发表于Journal of the Royal Statistical Society B的论文构造了稳健非参数回归；1985年和Steve Marron合作发表于Annals of Statistics, Biometrika的2篇论文解决了非参数回归的带宽选择（bandwidth selection）问题；1986年和P. D. Tuan合作发表于Journal of Time Series Analysis的论文首次把稳健非参数M回归推广到时间序列；1989年和Tom Stoker合作发表于Journal of the American Statistical Association的论文首次提出了单指标模型（single index model）的平均导数估计（average derivative estimation）；1989年独立发表于Journal of Multivariate Analysis的论文，首次构造了稳健非参数M回归的同时置信带（simultaneous confidence band），等等。

1996年Wolfgang在一个世界统计学家排名中位居世界第二十四，欧洲区第一。我多年来非常敬佩恩师Wolfgang，但是并不羡慕他。因为评审过我的职称，基金项目，各类荣誉的专家们，其学术水平通常是高于我的，至少不显著低于我。欧洲第一的Wolfgang大概是没这么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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