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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儿让人一时间有些唏嘘不已。都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下笔,外公的远去,让我在忙碌低效率的生活里几乎都来不及取悼念就过去了。外公姓文,名讳宗清,在外祖父一辈排行老四,一生都在名叫“沟头”的地方生活着。然而他的一生却是以一种极为特别的方式结束。在成都西三环苏坡立交车祸抢救无效而去。一辈子都没有轻松地出去闲游,就在年近八十岁时因身体无法支持继续劳作,选择放下农活,四处走走的时候毫无防备地去了。说来,我们家和外公算是至亲血脉,奶奶是排行老三,即外公的同胞姐姐,二十四年前就逝去了。大姨婆还健在,生活在成都。还有一个排行老七的幺外公还在乡下。
沟头是一个极好的地方,弯弯的河流流沙冲积形成了半月沃野,半月河滩上墙挨着墙地居住着数十户人家,算是南方丘陵地区少见的大院式多户聚居地了。不知道多少年前,文氏族人搬迁到那里繁衍生息,这半月沟头及方圆几里地的数十户人家几乎都是文姓。可出了那里,家乡斗笠坝方圆几百里地都很难在找到什么文姓人家了。所以,在那里,随便一户人家都能和我扯上关系,都是什么大舅,二舅,舅老爷辈分。都不知道是多远代的连接了,但母亲的血脉和姓氏让我怎么都是一个小辈人和远房外亲了。
外公到底出生在哪一年,实在难以清晰了,以前没有出生证明,也没有什么登记,都是家里或者外面出行紧急状况出生。因为我们家里有本族谱,有关于奶奶的出生时间记载,是1939年,那么外公比奶奶还小一些,可以推断大约1939年之后。就是后来到母亲,她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年哪一天,都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外公外婆生育了八个子女,母亲排行老二,现在还有母亲他们六姐弟,老四老五因为各种原因夭折了。在1960年代 “三年自然灾害”后出生的母亲姐弟们自然得不到很好的成长环境,上学也是一种奢侈。斗笠坝虽然不算太大,圆形的山下丘陵被海拔不过二三百米的小山团团围住,出入十分不便。沟头也算是相对较好的冲击原野地段了。
小时候听爷爷和父亲讲过,外高祖父和高祖父也是联姻,两家也算是相对富足的人家,有自己的几亩薄田,谈不上大地主,也能过得大体安稳。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两边家道衰落,外公家还算好些,我们家是高祖去世了,现在连墓地也不知所在。高祖母携爷爷等四处迁徙,三迁而后才定在现在乡下的所在居所地。外公算是他们那一脉的文氏男丁长房,多少有些积蓄或者祖传的家什,然而时代变迁和子女的养育让家道十分艰难。尤其文革后公社制度,公分积累,外公拼命劳作换取几分,维持着整个家庭。母亲经常都在如数家珍般讲向我说起外公的勤劳和和蔼慈祥。外公几乎白天不怎么休息,平时都是只回家吃饭坐坐,吃完饭放下碗筷就立马又出工。外公几乎不发脾气,不大声说话,也不怎么骂人。母亲说她小时候几乎就不会挨骂,也不会被外公要求干什么重活,嫁入我们家之前算是十分享福的青少年时期。母亲十几岁有一次犯脚风湿,不能动弹,都是外公背进背出去看医生,家里吃饭移动等,母亲很是记忆这些细节,感念外公的不易。母亲说有一次她跟着外婆去山里极远约摸百里地开外的亲戚家做客,歇了两三天,外公知道路远艰辛,特意去接她们,有一段还背着母亲回去。在没有车马的地方,百里开外也算是远程距离了。凡是了解知道外公的人,无不对他的勤劳善良钦佩和赞赏有加。
到了我开始有记忆,外公的事情也大约能有些观察和记忆了。记得三四岁开始到现在二十几年对外公的了解观察,他几乎确实一生几十年如一日,不辞辛劳地劳作着,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老一辈的做法虽然有些已然过时,但是在相对偏僻,现在也发展很好的地方之一了,也很难有什么改变。加上他一生形成的辛勤劳作的习惯,几乎不可能闲下来。所以,他一直都在不辞辛劳地耕作禾稼田地。母亲一代几姐弟,除了三舅读了高中,其他都没怎么念书,大多都出去自己闯荡了。但都是在宜宾城里,并未远走。说起来也都没什么置业或者可以看到前景的地方。说来惭愧,就是现在母亲也还是在乡下没日没夜地劳作着。虽然每次打电话都说少耕种一些,不要那么累,但是可能是外公他们血液流淌着“传承”的因子,怎么也难以静下来,总是做不完的活儿。
外公对我们家也是照顾有加,记得家里几次修房,甚至前年的火灾修缮,外公总是不遗余力帮忙,那时候是帮忙银行贷款,帮忙搬砖出力。记得比较清楚的是,一次我们家没有公路,砖瓦木石全靠人力运输。房顶搭建格子放瓦的木片,是外公和父亲一起到数十里外三里搬回来,那时候外公已经年近花甲了。每次修葺也都是尽心尽力。这些年,几个舅舅相继成家,稍微缓和点压力,不说把他们二老供养,(兄弟多实在难以均衡)也能自己轻松做点都可以独立了。但是老人的心总是不满足的,都想着为儿女,或者是看着土地,一辈子都与土地打交道,都想多做点,结果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环着同样的辛勤的命运。外公外婆又是极为节约的人,就是三四天的残羹冷炙,甚至腐坏的食物或者饭菜也不舍扔掉,悉数下胃。就是现在,偶尔父母还会跟我提起不要浪费粮食,要是奶奶在或者是外公外婆,他们肯定会把放了一两天的饭菜或者几乎腐坏的果实或其他食物都吃掉的。长年累月,加之长期的辛勤劳作,营养的缺乏,身体自然是很难不发生病故事情。但是劳作如锻炼,外公在常年的艰苦条件,古稀之后仍然精神矍铄,劳作无碍。直到前几年胃病犯了做了两次手术,单都未能停止他继续日夜劳作耕种的习惯。直到去年,发生了三轮车意外,丘脑受损部分,有时候神志模糊,大部分清醒,但是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母亲十分伤心,听到看到外公如此时而无端大吼时而清醒的状态,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就是这车祸,外婆气血上头,也摔倒无法自理。几个舅舅商量,大家都在城里没时间专门看护,只好送到养老院。然而外公一个人,拖着半醒半模糊的状态,仍然不忘耕种,我几乎不能理解是什么样的意志力让他老人家如此忘我。
毕竟一个人,拖着如此状态的神志和身体,没人在身边照顾,饮食起居会是怎么情形,难以想象。据邻居反应,外公一个人到地里干活,由于虚弱的身体,什么时候想坐下来就席地裹泥而坐。实在坚持不了,就躺在地理,不管土地湿润燥热与否,只要能歇息。甚至为了坚持,跪在地理,像小孩子一样,卷着泥土匍匐植苗。这样的画面如果拍摄记录下来,现在外公远去了,该是多么心酸。直到几个月前,外公实在无法坚持了,打电话给舅舅让他们回去处理家里的牲畜,他已经没法坚持了。舅舅们也是送他到养老院看护。然而,外公似乎行动还很自如矫健,经常到城里四处一个人走动。据说出车祸前,他是一个人坐车到成都去找三舅他们。三舅一家在成都务工几年,加上表弟也大学毕业上班了,就在那边买房定下来了。外公虽然神经有时候不太清醒,但是还是很清楚事情,一个人去到成都给三舅打电话,住到三舅家。其实老人的生活确乎应当如此,只要自己还能行动,到子女家中串串门,出去走走也是极好极正常的事情。三舅还带着外公到成都周边玩了两天。老人毕竟一辈子都没怎么出过远门,也没去过大城市,很多规则是不清楚的。就在去成都的第十天左右,意外发生了。父亲也去成都了解了这个事情,据说是早上,三舅他们都出工了,外公独自一人散步,走到苏坡立交,极为复杂的立交路口,不清楚各种道路出口,估计误入快速通道口,加上也正是上班高峰期。外公被送到医院四个小时后就撒手远去了。好在外公带着身份证,公安局查询两个多小时,查到了三舅等人的联系方式,方知事故。当天我收到大姨家表哥来信,心里猛地被震了一下。
大家心里都知道外公是大病久积之人,虽然短期内可能还能自如活动,但是可能会慢慢病入膏肓而去。然而,外公却以客死他乡的方式结束劳累一生的命运,让人实在惋惜。乡下杂事繁多,舅舅们都去了成都,叫上了父亲,母亲也是未出远门之人,他们两人也只能去一人。外公在成都城区故去,自然难以运回安葬,只能火化后再行下葬。母亲连外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电话里伤心哽咽,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四邻乡亲听了外公的不幸,无不唏嘘叹气,一生苦作,却是这样的方式意外走完人生。我不知道对外公的在天之灵还能说什么好。愿外公在天堂安息,不要再那么劳累了。
前年暑假时期,回国探望父母家里火灾修缮,匆忙之间去看望了外公外婆,那时候他们二老还在河边田里摘取硕果累累的花生。我帮着摘了一会,还聊了几句,第二天,二老还到家里送行。现在两年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外公先是车祸意外大脑受损,再是外婆摔倒无法自理,进入养老院。如今,外公再次车祸化为一坛灰迹,入土为安。我再也见不到他癯瘦如柴的身形,但精神矍铄的脸庞了。我们远在八千公里外,加上近期事情也相对繁琐,两个月后也要辗转回国了。选择就不回去了。希望外公的在天之灵能宽慰,外孙在此叩首拜上!
叹息遗憾之词,愧疚难安之情乏力难表,谨此涕零止笔。
再拜祭上
华
2017-07-21 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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