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晨，突闻姥姥去世的消息，原来前天老爸他们去姥姥家是因为姥姥病危了。家人总是报喜不报忧，又一次，是最后知道消息的那个。今天早晨，姥姥下葬，圣诞前夜。刚刚给老爸打电话，说一切顺利不要担心。两天下来，我们像什么都未发生一样，在异乡按部就班的生活。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就像小妹说的，就算打了电话，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这是我在美国留学的第七个年头。来美国之前，就算在北京香港上学，每年总能回老家两次，而每次都要去姥姥家陪陪姥姥。来美国之前的每一年的春节，都是在姥姥家过的。美国，漂洋过海来的这个地方，似乎隔绝了姥姥，我知道，那代表着家人。昨天，突然特别的，想回家，回姥姥家。

很庆幸今年夏天因为签证在老家呆了快两个月，我去了姥姥家三次，每次都能陪姥姥呆几天，每次都能睡在姥姥旁边，每次都能听她说说话，每次都问她缺不缺钱偷偷给她塞钱。那时候姥姥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刚回国的那天她就在老家城里住院。姥姥是心衰，还有气管的毛病，高血压，多年前因为青光眼一只眼睛失明，一条腿股骨头摔断手术之后行动也大不如前……可是我回去之后她就出院了，气色好了很多，还能跟我说话，还能听我说话。回美国之后，打了几次电话，不过她都听不清我说什么，她也越来越糊涂，有一次在电话那头不停的跟我说，她要不行了，让我们都不要惦念，就算去世了也不用回去……果真，她走了，我也没有回去。

我童年的快乐记忆都在姥姥家。那时候我们生活的村跟姥姥家隔一个湖，我们在湖的东边，姥姥家在湖的南边，那个湖叫南湖，是镜泊湖的终点。我们几乎每个月都会去姥姥家一次，逢年过节更是要过去。因为姥姥家那个村子，是爸妈长大的地方，两家大部分的亲戚都在那里。我记事起就不在那个村了，可我到中学了，还觉得那个村才是我的家。每到暑假，在姥姥家一呆就是一个月。那时候姥爷已经去世了，姥姥还不老，我是她最疼的一个外孙儿。她会在那一个月把攒了半年的鸡蛋做给我吃，她会偷偷给我塞钱让我去小卖店买吃的，她会领着我去村外的菜地摘菜，她也会带着我们去大湖洗澡。那时候姥姥跟老舅一家生活，老舅是我小时候觉得最快乐的人，他有一手好厨艺，他会开大客车，他脾气臭但对我们孩子都很好，他会下网给我们弄很多很多鱼吃。那一个月，我也会跟着大姨家干农活，虽然我总是最“笨”的一个，但我之后也可以吹嘘我铲过地，插过秧，割过黄豆，盖过房子。那时候的记忆，是金色的。就连我大学录取的消息，也是在姥姥家得知的，得知消息那天，是我的生日，姥姥和亲戚们，都很高兴。也是从那时起，我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去姥姥家了，因为我要去北京上学了。

上大学那一年，老舅去韩国打工了，那一年是2000，千禧年。那时起，姥姥开始一个人生活。她不喜欢离开那个房子，大姨和妈妈谁接她她都不走。而我，每次暑假过年也都过去，但每次放假总忙着跟中学同学聚会陪爸妈，陪姥姥的时间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到姥姥家见到的是姥姥隔窗张望的眼神，离开姥姥家是姥姥抑制不住的泪水。那时候手机开始兴起了，我每个月都给姥姥打电话，不论在哪里。每次电话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但就是一句简单的问候，自己也就放心了。

2006年末，是我活到现在最梦魇的几个月。妈妈意外离世了，我觉得天塌了，姥姥的天也塌了。那段时间，姥姥见到我就哭，我总要安慰她，告诉她我很好。从那时起，姥姥的身体和精神，每况愈下。妈妈是姥姥家这边的支柱，大姨在农村，老舅一直在韩国，妈妈在城里，而且能张罗事儿，所以姥姥家的大事小情都是妈妈操办。老爸很孝顺，妈妈去世后有次打电话姥姥告诉我，母亲节老爸给她打电话了，电话里她激动的哭了。后来的妈妈也对姥姥跟亲妈妈一样，可是我知道，那一年的冬天对姥姥的打击是致命的。

儿子一走十几年，姥姥总盼着，今年夏天我就觉得，姥姥似乎在等老舅回来。两个月前，毫无征兆的，离家十几年的老舅回来了。老舅还是那个老舅，可物是人非，时间摧毁了一切。我能想象到姥姥是多么的开心。老舅陪姥姥呆了好多天。昨天，姥姥走了，走的很安详。儿子回来了，我们都平安顺利，她也无牵无挂了。

电话里，我问老爸，我需要做点什么？老爸说，什么都不用，都操办好了。又一次，我被隔离在了一家人一起的事件之外。我跟小妹说，虽然美国和中国也就一天的距离，可是心里的距离，太遥远了。

亲爱的姥姥，平安夜，祝你在天堂没有疾病痛苦，只有平安喜乐。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