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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已经逝去的那个我
爸爸是自己闯关东过去的,妈妈是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的女儿。由于爸爸穷,外公家看不上爸爸,妈妈嫁给爸爸时可以说是和外公家断绝了关系。爸爸说,妈妈嫁给爸爸时就从娘家拿了一个碗,一双筷子,就和爸爸过日子了。婚后爸爸和妈妈去娘家,外公都始终不让进家门,直到大姐出生会走路说话。
爸爸喜欢男孩,结果却生了三个女儿,我是最小的。当年爸爸的哥哥很喜欢女孩,自己家却生了个男孩,想把我抱走。爸爸同意了,劝说妈妈,人家两口子都是有工作的人,又生活在城市里,小孩去了也不会吃亏。那时候家里面穷,妈妈死活舍不得,说只要有她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三个孩子。
爸爸和妈妈很勤劳。东北的冬天很冷,工作都靠挣工分,年三十妈妈在家包饺子等着爸爸从山上拉木柴给生产队。过年的时候工资要比平时多很多。妈妈总是等着爸爸回来了一家人才一起吃顿好的。爸爸说,那时候生活很苦,过年时才杀一只鸡,两个鸡大腿三个女儿抢,虽然吃的不怎么好,但是看着特幸福。
小时候家里为了致富想到过很多的办法,孵鸡蛋卖小鸡等,后来生产队有了车,爸爸是唯一一个会开车会修车的人。那段时间家里挣了不少的钱,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可是好景不长,那年冬天半夜爸爸突然病倒了。只听见哐的一声。我还以为是爸爸走路不小心踢到了凳子,也没当回事儿。第二天一清早,赤脚医生给爸爸打了一针,我们姐三个问医生咋回事,医生说没说话。不到中午,爸爸就急急忙忙的被送到了县里面。家里只剩下我们姐三个,那一年我刚上小学。后来妈妈在医院陪护爸爸住院住了大半年。过年腊月28回来的,正月初三就又回到县里面住院去了。
妈妈跟着爸爸没少吃苦,结婚的时候日子过得苦。好不容易起色了,爸爸又病倒了。爸爸生病的时候脚冰凉都没有知觉。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都是抱着爸爸的脚给他暖脚。爸爸是大汗脚,臭脚丫,真的很佩服妈妈怎么容忍了那么多的日日夜夜。爸爸生病时脾气不好,特别喜欢安静,来回开关门声音稍微大点他就会发脾气,但是妈妈每次都是默默的忍了,从没见她哭过。记得以前看过一本小说叫《活着》,我觉得妈妈特别像里面的家珍,唯一的区别是妈妈是文盲,一字不识。
第一次住院住了大半年,以为爸爸就好了。没想到第二年的冬天爸爸又犯病了,又住了很久。家底可以说掏空了,住不起陪护床,妈妈经常晚上就坐在爸爸床边趴着睡。春天到了,又要种地,爸爸回到家里面天天输液不能下炕。妈妈求人家帮我们家播种。锄草就是妈妈和两个姐姐的活,我在家里给他们做饭,照顾爸爸换针。可两个姐姐还在上学,能帮家里的时间毕竟有限,又没有钱雇人干活,40多亩的地,妈妈无奈只能坐在地头哭(我没看到是爸爸讲给我听的)。
那时候还时兴考师范,那一年大姐落榜了,差了七分。大姐说不想读了,还有两个妹妹,家里妈妈一个人干不过来。妈妈死活没同意,说自己咬咬牙也要供出个大学生来。东北夏天天亮的早,不到三点太阳就出来了。妈妈每次每天都是不到三点起床,晚上八点多天黑了实在看不清了才回来。中午就喝点凉水,吃两个馒头在地里干活。大姐复读了一个多月,实在心疼妈妈,说啥也不去上学了。后来就去爸爸老家市里面打工了,吃住在亲戚家,自己攒了钱寄给家里面。说实话,在我们姐妹三个中,大姐脑瓜最灵,每次考试都是校里面的第一,是我们家里最有成材希望的,虽然惋惜,但是也很无奈。
后来爸爸病情得到了控制,也可以干点轻松的活,但还是干会歇会。爸爸妈妈去打豆子,家里面摞麻袋都是我和二姐两个人抬,那时候一个麻袋装了黄豆大约会有180斤左右,我们两个人抬起来摞好。别人都不信两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这么有力气。生活总算看到了有点希望,98年洪水又全淹了。那时候真理解了什么叫靠天吃饭。风调雨顺时能挣点,风不调雨不顺是赔本的买卖。第二年二姐中考。那时候已经不太时兴师范了,二姐自己又一心想着读高中,以后去考清华北大。全家都很看好二姐的,虽然她不如大姐聪明,但是最是勤奋的。本来我就是属于调皮捣蛋的,上学也不好好上,家里想让我退学的,正好那年我升初中,考试全乡第一。爸爸对二姐说,“秋,你还是读师范吧,早点毕业还能混个铁饭碗,你还有妹妹呢,她考的也好,不让她上白瞎了。”二姐点点头,没说啥,但是我知道那一个多月里,基本上每天她都蒙着被子哭。晚上我两睡一屋,我总想安慰她说点啥,可是说不出口。二姐从来没因为这事儿怨过我,反倒是我自己觉得颇为愧疚。以前小不懂事儿,偶尔还会和二姐吵架气气她。可后来,我就不气她了,因为我总有种愧疚感。
我是在我们乡里面的中学读的,初中升高中,我考了全县第17.我们乡以前最好的成绩是全县50名以外。虽然考的好,但不代表基础真的行,进到学校发现很多人比我强的多。那时候家庭条件又不好,穿的又破破烂烂的,很是自卑。学习学不进去了就给二姐打电话,每次她都鼓励我。有时候想想辍学的大姐,无奈的二姐,我又坚持了。一直很努力,一直是在当时最好的实验班。我们年级每个月考试,我们班只留50个人。如果这次考了总大榜的第51,不好意思得让位,出实验班,到普通班。那时候学习压力还是挺大的。
临近高考,很多移民生,很多从山东来的学生。山东学生,你知道的,都是很厉害,很刻苦的。那会压力更大,想着我不是一个人在上学,是为了完成三个人的愿望,那会更加努力了。晚上经常2 3点睡,白天还要6点半起来上早课,就是怕被别人落下。万万想不到,我高考考的很差。原因说复杂也不复杂,我们那考试作弊很严重。只要有关系考位可以调,手机可以带,可以下地抄。考试最后5分钟监考老师基本不管。考试时坐我前面的那个男生还是我平时最不喜欢的那个同学。每科考试都抄我的,考数学还有最后十几分钟时,更是把我的卷子抢了过去,我两手不放,他说撕坏了你可就没成绩了,无奈我放手了。后来我等着急,我就叫他还我,监考老师就站旁边,那同学若无其事的抄着,我渴求的看着监考老师让他帮帮我,结果监考老师说了句话,我当时差点没气背过去:“抄的差不多就行了,别弄成雷同了”。当然别人抄是一方面,自己也没发挥好。
高考考的很差,我想复读,想考出好成绩,想去一个好大学,然而爸妈没同意,他说的有道理,我户籍在这就算去别的地方复读还得回来考,回来一样被别人抄。那段时间很郁闷,我167的个,从120+斤一下子瘦到了90斤。最后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去了一个农业大学,211,侥幸。在我们村,我可以算是历史上去的最好的大学了。但是没有给父母赢得荣耀,反而一些不懂的人笑话我父母:你两口子省吃俭用的,最后供个大学生不还是农民吗!
那时候我不知道我爸妈承受着怎么的冷眼和心理压力,但是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我要混的很好,让他们骄傲。去我们本科班级,我成绩基本也是倒数的,大部分是调剂过去的。本科,学习的人不多了,所以自己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得系第一。四年下来我光校级及以上的奖就拿过30多个。能得的奖学金基本都得了。发传单,做家教,当促销员,勤工助学,我大一下之后基本没花过家里一分钱,反倒是每次回家都没爸妈买点东西,买件衣服或者买点好吃的。
当促销员的那段时间记忆真的很深刻。早晨7点多起床,走到公交车站半个小时,在等10多分钟的公交车。哈尔滨的冬天早晨零下二三十度是正常的,然后再坐半个多小时的公交,公交车里没空调暖气,再走十多分钟到上班的超市,一站就是一天。晚上又等公交回来,因为是上下班高峰期,有些公交车就不从路面上走而是绕道了,经常等半个多小时,人都快冻僵了却等不到公交。回到学校了,又急急忙忙的做学校的勤工助学。做完将近9点了,食堂也没有吃的了,于是自己吃点面包,或者泡个方便面。之后学习准备课程考试。那段时间很清苦,但是很充实。很幸运,在赚钱的时候学习没落下,最后三年半总成绩排全学院第二,保送来了现在的学校。
以前每当我找不到动力的时候想想辍学的大姐,想想二姐,想想坐在地头哭的妈妈,想想躺在病榻上无奈的爸爸,我就又会咬紧牙关。记得有次爸爸犯病,生气的抱怨妈妈:我要你有什么用,我住院你连手续都帮我办不了。妈妈虽然没说话,但是那句话已经深深的烙在了我的心上。是啊,外婆去世的早,妈妈小时候就照顾家里了,外公没钱供妈妈上学,妈妈不识字。有些错不是妈妈造成的,妈妈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我和妈妈都知道那是爸爸的气话,但是爸爸说的却有事实的一面。妈妈不识字,怎么帮他办住院手续?!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想去大学里面当个老师,做着自己喜欢的研究,还可以有灵活的时间照顾家里,怕有天爸爸再病倒了,我可以和妈妈一起照顾爸爸,所以我选择了读博。然而读博选择时候的盲目使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以前一直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个更好的未来让姐姐们和家里过的好,可是我发现,有些不是努力就能实现的事,我茫然了。
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每个女生都渴望能依靠个汉子,可现实却让她们没有安全感,于是她们自己拼命努力,到头来发现自己却变成女汉子。呵呵,我也是女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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