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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唐朝诗人中,挑选一个最爱出来,无异于自讨苦吃。
如果非要选,杜甫太沉重用力,国事家事天下事莫不关心,哪种事都有杰作给他“凿”出来,这是本事。李白则完全不同,再世俗的事也能以世外飞仙的技法去表达,飘逸夺人耳目。而王维,他真没白担了“维摩羯”的名号,有人评价他的诗有佛相。
佛是个什么相?一言以蔽之,是出世。说伤心皆不伤心,说欢喜皆不欢喜。无憎恨,亦无赞美。那是不是无感?当然不。他是以自然去感受,水穷云尽,周而复始。这样的心态铺展的诗,就如一幅画,清淡优美,袅袅生烟,它甚至不在意是否有人评价美不美,而是如兰之操守,花开花落,其韵自知。
有人说,王维的不动声色,不动感情,是化境。此等境界最为高妙,化,就是融合,与自然法界融合,成为一体。熟巧之极,不是不认真,而是自然自在。从这一点上说,自信,傲娇,高冷什么的,有什么可张狂的呢。一个人最大的成功,非关功名,而是你按自己的方式自在舒展地生活。
王维的诗,特别是五言诗,有很强的偈味。
《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诗人是因“自我”而存在,而这些诗却抽离出自我,描述空的境界;他不带着谁的眼睛,他的“眼”就是自然,就是天地,与雾霭云霞,花草松风一样。
我们有两种看时间的方式,一种是时间从过去,穿行过此刻的我们,向未来流去;一种是从未来,你眼睁睁地看着它穿越过我们,消失于过去。看得见的时间像流金一般过去,也会像流沙一般静止。在永恒面前,自然面前,人类永远只是个求道的孩童.......
明朝的唐寅有葬花的爱好,《六如居士外集》载,唐寅居桃花庵,轩前庭半亩,多种牡丹。花开时,邀文征明、祝枝山赋诗浮白。花落,遣小僮一一细拾,葬于药栏东畔,作落花诗送之。林黛玉也葬花,写《桃花行》。唐寅《桃花庵歌》起始云:“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桃花行》起始云:“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不可不说,这是对唐寅的效慕。
看一个人有没有才情,真不是看他爱不爱痛饮,饮多了会不会大叫,以及随地大小便。名士和俗人的区别,可以从吃喝拉撒上体现,但绝对不是真的就在吃喝拉撒,而在他有没有本事去体会常人难以捕捉的微妙。如果以为“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就是唐寅,就贻笑了。这种顺口溜人人会写,但几个人能写出“香逐马蹄归蚁垤,影和虫臂罥蛛丝”?津津乐道“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恐怕连“垤”和“罥”都不一定认得吧。
不过,唐寅为什么有名呢?一生贫苦的老唐为什么出名到连“点秋香”这种轶事都安到他头上了呢?博主认为其中原因,就在于他能放低身段,写出俚俗的句子。不要觉得简单,这并不简单。能雅,难;能俗,尤难。唐寅《桃花庵歌》就是能俗的作品。唯通雅者,乃能通俗。雅的问题搞不明白,就做不到通俗,只能做到流俗。
通俗和流俗的区别在于,通俗的作品,用的是俗字,但没有俗气;流俗的货色,未必用俗字,但是俗气。“伟大”、“太阳”这种词,难道不俗气吗?“高雅”这种形容词,不俗气吗?中国有些俗人,动不动就这个太阳、那个太阳;评论家谈作品,谈来谈去都在讲它怎么“高雅”,已经恶俗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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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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