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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霍费尔是德国基督教神学家。青年时在杜宾根大学和柏林大学攻读神学,后在柏林大学任教。积极从事普世主义和德国教会的反纳粹活动。1943年被捕,在狱中度过18个月,最后遭杀害。其思想的核心在于认为人类已经成熟,在现在世俗的时代不再需要假定一个神灵来解释世上发生的事,基督教信仰必须用一种非宗教的或世俗的方式来传达,基督徒应效法基督为他人生活。其神学思想成为当代世俗神学(或称上帝之死派神学)的理论渊源。著有《基督教伦理学》以及由在狱中日记书信汇集而成的《狱中书简》(德文名《抗拒还是服从》)。
《狱中书简》中的一节非常有名,这一节文字的标题叫“关于愚蠢”。朋霍费尔首先指出,对善来说,愚蠢是比恶更加危险的敌人。恶可以抵抗,愚蠢则无法防卫,因为它并不服从理性,毫无运行规则可言。“假如事实与一己的偏见相左,那就不必相信事实,假如那些事实无法否认,那就可以把它们干脆作为例外推开不理。所以同恶棍相比,蠢人总是自鸣得意。”当你同蠢人谈话,“你碰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连串标语口号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东西有力量控制他。他已被他人作祟,他的眼已遭蒙蔽,他的人性已被利用、被糟蹋。一旦他交出了自己的意志,变成了纯粹的工具,就再也没有什么罪恶的极限为蠢人所不会到达,但他始终不可能了解那是罪恶。”这番论述,简直是现实的写照。
朋霍费尔的高论还在后面:“十分肯定的是,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种理智上的缺陷。”有些人智力低下,却非蠢人,有些人智力高超,却是蠢人。看来,朋霍费尔笔下的“愚蠢”,与智力关系不大。
愚蠢是养成的,而不是天生的。如何养成,有两种情形,“人们把自己养成蠢人,或者允许别人把自己弄成蠢人”。这两种,都属于“甘于愚蠢”。如果称“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那么“甘于愚蠢,更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
需要注意的是,正如著名作家狄马所说:“一切没有选择的行为,在道德上都是没有价值的。你表扬一个太监守贞操,表扬一个穷光蛋衣着朴素没有任何意义。”有些人,生在一个封闭如牢笼的环境,其中只有一种话语,只有一种口号,只有一种思想,只有一种生活方式,只有一条道路通往未来,他们并无选择,只能愚蠢。对此,称之为“道德上的缺陷”,毋宁是苛责。只有在愚蠢之外,存在使人不再愚蠢的选项,那么,愚蠢才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
“人们把自己养成蠢人,或者允许别人把自己弄成蠢人”的案例,非常常见。心理学中有种说法叫“鸵鸟心态”,这是逃避现实的懦弱心里。比如某些“爱国志士”,大抵可以说是“活在新闻联播里”,我朝民族主义的极端宣传,已经让很大一部分的中国人的心理结构变成了“国家即我',任何对社会或国家的负面消息,都会直接伤害到这些人的内心情感。于是为了避免这种伤害,保护自己的心理,他们选择屏蔽掉负面的信息,天天正能量,选择性地失明、失聪,慢慢地变成“蠢人”,还觉得很开心。
朋霍费尔论愚蠢
对于善来说,愚蠢是比恶意更加危险的敌人。你可以抵抗恶意,你可以揭下它的面具,或者凭借力量来防止它。恶意总是包含着它自身毁灭的种子,因为它总是使人不舒服,假如不是更糟的话。然而面对愚蠢,根本无法防卫。要反对愚蠢,抵抗和力量都无济于事,愚蠢根本不服从理性。假如事实与一己的偏见相左,那就不必相信事实,假如那些事实无法否认,那就可以把它们干脆作为例外推开不理。所以同恶棍相比,蠢人总是自鸣得意。而且他很容易变成危险,因为要使他挥拳出击,那是易如反掌的。所以,比起恶意来,愚蠢需要加倍小心地对付。我们不要再三努力同蠢人论理,因为那既无用又危险。
十分肯定的是,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种理智上的缺陷。有些人智力高超,但却是蠢人,还有些人智力低下,但绝非蠢人,作为某些特定环境的产物,我们惊讶地发现了这种情况。我们得到的印象是:愚蠢是养成的,而不是天生的;愚蠢是在这样一些环境下养成的,在这种环境下,人们把自己养成蠢人,或者允许别人把自己弄成蠢人。我们还进一步注意到,比起不善交际或孤寂独处的人来,在倾向于或注定要群居或交往的个人或团体当中,愚蠢要普遍得多。由此看来,愚蠢是一个社会学问题,而不是一个心理学问题。它是历史环境对人的作用的一种特殊形式,是特定的外部因素的一种心理副产品。更进一步观察就会发现,任何暴力革命,不论是政治革命或宗教革命,都似乎在大量的人当中造成了愚蠢的大发作。事实上,这几乎成了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一项规律。一方的力量,需要另一方的愚蠢。这并不是人的某种天生能力,例如理智上的能力遭到了阻碍或破坏。正相反,是力量的高涨已变得如此可怕,它剥夺了人的独立判断,人们放弃了(或多或少是无意识地放弃了)自己评价新的事态的努力。蠢人可能常常十分顽固,但我们切不可因此而误认为他很有独立性。人们多多少少会感到,尤其是在同蠢人谈话时会感觉到,简直不可能同他本人谈话,不可能同他进行肝胆相照的交谈。同他谈话时,你碰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连串标语口号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东西有力量控制他。他已被他人作祟,他的眼已遭蒙蔽,他的人性已被利用、被糟蹋。一旦他交出了自己的意志,变成了纯粹的工具,就再也没有什么罪恶的极限是蠢人所不会到达的了,但他仍然始终不可能了解那是罪恶。在此有一种恶魔般地扭曲人性的危险,它会对人造成无可补救的损害。
然而正是在这个方面,我们意识到,蠢人不可能靠教育来拯救。他所需要的是救赎,此外别无他法。迄今为止,企图用理性论证去说服他,丝毫没有用处。在这种事态中,我们可以完全明白,为什么试图去发现“人民”真的在想什么是徒劳无益的,为什么这个问题对于负责地思考和行动的人来说也完全多余。正如圣经所言:“对上帝的畏惧,就是智慧的开端。”换言之,治疗愚蠢的唯一办法,是灵性上的救赎,因为唯有这样,才能使一个人像上帝眼中负责任的人那样生活。
不过,在对人的愚蠢的这些思考中,也有一点可慰之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大多数人在所有的环境中都是愚蠢的。长期起重大作用的是:我们的统治者是希望从人们的愚蠢之中,而不是从人们的独立判断和敏锐思想之中,获得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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