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星期，科学网关于科技史的话题非常火。其实饶毅教授要弄科学刊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人大的很多关注饶毅教授的人也都知道了。当他那篇“自慰”文章一发表，我就知道《赛先生》来了，我真心希望这本刊物能有大的影响力，所以在有些问题上我也不愿多发言。

 

在当今时代比较文明的优劣，德、赛二位先生是否在位成了一条金标准，有二位先生在的就是优质文明，没有的就是劣质文明。而这种比较往往偏重于形式和程序，而不重内容和实质。我们说形式确实重要，但相对合理的形式的建立绝对不是一日之功，这沉积着几千年历史中伟大先辈的摸索、努力、思考、痛苦与彷徨。在这一过程中无论中国的贡献还是外国的贡献，他们的努力无疑都是值得肯定的。

 

当然，我不是想来就这个话题拍砖的。我想讨论另外一个话题：我们就当中国古代没有科学，甚至连一点点的和科学搭边的因素都没有，就当华夏族群一直是一个劣等的野蛮民族又能如何呢？

 

 

说到崇拜古希腊文明，在国内出名的方舟子应该算一个，论到古希腊对现代科学的影响，他有一段论述非常精辟：

 

“现代科学深深植根于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在古希腊的伟大自然哲学家当中，对科学的建立影响最大的有三个：泰勒斯奠定了科学的自然观，宇宙万物都被视为自然力相互作用的结果，跟神无关；德谟克里特奠定了科学的还原观，还原分析成了科学最重要的方法；毕达哥拉斯奠定了科学的规律观，坚信自然界并非杂乱无章，有完美的规律可循。这些观念，并非来自于当时盛行的多神论宗教，而是来源于爱琴海文化崇尚思想自由和世俗的幸福生活的传统。”（方舟子：《谁是科学的敌人》，《方舟在线》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101-103页）。 

 

中国科技大学出版社1988年出版的《自然辩证法概论》中，说法有些类似： 

“古希腊文化的前期……的主要成果包含在自然哲学之中，内有许多合理的科学观念。其中有代表性的科学观念主要有：泰勒斯的演绎几何；毕达哥拉斯及其学派的以数学为中心的科学思想；以及‘标志着希腊科学第一个伟大时期的最高峰’的，由留基伯、德谟克利特创立的原子论思想。”（栾玉广：《自然辩证法概论》，中国科技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16页）。 

 

 

老方也不只在一篇文章提到过这三位智者，而被方舟子称为“对现代科学的建立影响最大的”的那三个古希腊学者，泰勒斯（Thales）、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却有一个非常显著的共同经历，那就是他们都曾到埃及游历、留学。一百多年前出版的《不列颠百科全书》是这么说的：

“Of the fact that Thales visited Egypt, and there became acquainted with geometry, there is abundant evidence. ” （The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Maxwell Sommerville, 1894. Volume 23, p. 236.）（有大量的证据证明泰勒斯曾经访问过埃及，并且在那里获得了几何学知识。）

“On examining the purely geometrical work of Pythagoras and his early disciples, as given in the preceding extracts, wo observe that it is much concerned with the geometry of areas, and we are indeed struck with its Egyptian character. ”（The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R.S. Peale, 1891. Volume 20, p. 141.）（阅读毕达哥拉斯及其早期门徒的纯几何著作，我们就会发现它们对平面几何极为关注，而这个埃及特点也确实让我们震惊。）

“DEMOCRITUS.......inherited a considerable property, which enabled him to travel widely in the East in search of information. In Egypt he settled for seven years, during which he studied the mathematical and physical systems of the ancient schools. ”（The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The 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company, 1910. Volume 8, p. 3.）（德谟克利特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这使他能够到东方畅游以寻求知识。在埃及，他停留了七年，在那期间，他学习了古代学派的数学和物理系统。）

实际上，古希腊文明并不仅仅融合了埃及文化。当今学者陈方正先生写道：

“牛津的古典学家韦斯特（Martin L. West）研究希腊最早期哲学与东方的关系而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公元前550-前480年是伊朗积极影响希腊思想发展的一个突出的时期。’他所说的，正是阿那克西曼德（Anaximander）、阿那克西米尼（Anaximenes）、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巴门尼德（Parmenides）这些‘前苏格拉底’自然哲学家的开创时代。他认为，波斯居鲁士（Cyrus）大帝吞并米堤亚（Mede）王国，可能就是引致该地称为‘马古斯’（Magus）的哲人大批移居小亚细亚西岸，从而刺激希腊哲学兴起的原因。” （陈方正：《继承与叛逆：现代科学为何出现于西方》，三联书店2009年版67页）

 

 

黑格尔曾说："东方世界是希腊世界的基础"。远在西方还处在原始社会的时期，东方的两河流域、埃及、印度等地都已建立了强大的国家。随着东西方贸易的发展，战争的不断发生和大规模的移民，地中海沿岸各族人民在一定程度上互相融合，促进了东方文化逐渐传入希腊。希腊人从东方汲取了拼音文字，吸取了埃及和巴比伦的天文学、数学和医学等自然知识，也吸收了他们的农业、手工业和航海、铁器制造技术，还从东方各种原始宗教迷信观念中吸取了很多东西，从而产生和丰富了自己的文化。正所谓东西对峙的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好似两座灯塔，照耀着草昧未辟的西方世界。

 

伟大的科学史专家乔治·萨顿说："希腊科学的基础完全是东方的，不论希腊的天才多么深刻，没有这些基础，它并不一定能够创立任何可与其实际成就相比的东西。……我们没有权利无视希腊天才的埃及父亲和美索不达米亚母亲"；（（美）乔治·萨顿：《科学史和新人文主义》，陈恒六、刘兵、仲维光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3月第1版，第64页。）怀特海也说："我们从闪族人那里继承了道德和宗教，从埃及人那里继承了实践"；

 

 

东方的各种文明--苏美尔文明、埃及文明、赫梯文明、巴比伦文明、希伯来文明以及古印度文明等等--对古希腊文明都有较大的贡献，尤其是赫梯文明扮演了古代东方和古代欧洲的桥梁作用。早在公元前三千多年以前，在今日所说的近东一带，包括美索不达米亚、小亚细亚、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等地区，就已建立了高度发达且严密的政治和文字系统国家。这一近东文化圈与邻接地区建立了密切的往来关系，不仅有政治、军事、商业、技术上的交流，而且更有语言、文学、艺术上的互渗。追本溯源，亚、非地区的文化影响了希腊文化，尤其是从公元前750年到公元前650年的一个世纪里，希腊文化深受东方文化的影响。鉴于上述史实，英国学者奥斯文·穆瑞在1980年首次提出了"东方化时代"（The Orientalizing Period）的概念不久就为人们所接受，这一概念首次从本质上肯定了东方文化对希腊文化的影响。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在古代地中海世界，原先就存在过一种希腊因素和东方因素相汇合的文化。当然，这种汇合并不是简单的"合并"，双方的关系是互动的，并不是始终一方对另一方一边倒的强势影响，究竟是谁对谁的影响大，是由不同时期各种具体而复杂的因素决定的。

 

综上所述，古希腊文明是一个集大成的文明，有很多外来文明影响的影子，它并不是狭隘的单区域文明，有人认为，西方文明与世界其他地区诸文明迥然不同，希腊、罗马文明经由中世纪的基督教文明而到近代的工业文明独立发展演变而成的；甚至有人把工业革命后的欧洲政治、经济、法律、文化、教育制度等常常被直接归结为古希腊、罗马文明"固有本质"的衍化。其实在西方古代，这种观点就遭到学者们的反对。20世纪20、30年代，这种认为"西方"自古希腊、罗马以来就自成一个文明传统的观点开始从根本上遭到质疑。简单来讲，这种欧洲中心主义在西方早已臭不可闻：

 

 

“Eurocentrism can be seen as European culture's desperation to affirm themselves, often as a unique entity separate from the rest of the world. It denies European technological ties to the rest of the Old World, and claims universal concepts (like capitalist competition) as being European ‘inventions’. Veiled eurocentrism is often more noticeable to noneuropeans when exhibited in academic literature. In general, eurocentrism is usually manifest in judgement of other cultures through a european lens. When europeans find their feelings of supremacy challenged by other accounts of history, eurocentrism can manifest itself in feelings of victimization, bitterness, or spite.”（来自欧洲中心主义维基百科）（欧洲中心主义可以看作是欧洲文化要证明自己的绝望，它常常要证明自身作为一个独一无二、与世隔绝的实体。它否认欧洲技术与世界其他地区的联系，并声称像资本主义竞争这些普世概念是欧洲的“发明”。对于非欧洲人来说，隐秘的欧洲中心主义在学术文献中更容易发现。一般来说，欧洲中心主义的特点就是用欧洲的观点来评判其他文化。当欧洲人发现他们至高无上的地位受到其他历史事实的挑战时，欧洲中心主义会表现出受伤、酸楚、怨恨的情绪。） 

 

西方人对自己的文明非常的清醒，这种理性非常难得，值得每一个中国人学习，理智的态度才能让我们更加客观地看待自己的文明和历史，有的西方学者甚至认为：古希腊文明就是“偷”来的（George G. M. James. STOLEN LEGACY: GREEK PHILOSOPHY IS STOLEN EGYPTIAN PHILOSOPHY. CreateSpace, 2010.）说偷难免有些偏激，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能“偷”就是本事，中国人偷“赛先生”偷了100年，也没偷的多明白。

 

 

有人总是把华夏文明和西方文明对比PK，其实这种做法很不公平，西方文明从源头开始就横跨欧亚大陆，聚集了无数民族的优秀思想、哲学和科学，中国如何能以一国之文明与之相较呢？从古希腊到唐朝，再到意大利、英国，再到今天的美国，这些文明中心的轨迹昭示着一条真理：只有包容开放的文明善于吸收其它文明因素的国家才会兴盛。所以中国人不需要所谓“最强的文明”，要的应该是“最开放、最包容的文明”，而且对阻碍中国人包容开放融入世界的政治、文化因素应该予以清除。试想，又有哪一个强大优秀的文明看不到其它文明的优秀因子呢？

 

研究历史不是为了要说明“祖宗阔过”，或者是“祖宗让人虐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明天少走弯路。中国古代没有“科学”又能怎样？只要善于学习，原本没有也会拥有。古代中国没有“科学”一点都不可怕，明天没有，那就是我们的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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